暮春四月,放眼望去,蒙蒙的雨雾中,满目绿肥红瘦,浓淡相宜。陌上青草,静谧如诗。那些饱满生动的花事,在纷飞的细雨里开始渐渐荼糜。
路边的几株泡桐树,却正是花开时节。通直高大的树干上,灰褐色的树皮裂开道道曲折的痕路。疏横交错的枝条上还不见叶子长出,花就开了。大朵大朵浅紫的花儿,洋洋洒洒,一串串密密地缀满枝条,如华丽的梦境,渐欲迷人眼。风中有一丝甜甜的味道。
在记忆的心海里,始终忘不了这些柔嫩明媚的花朵。
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姐姐去镇里的学校报名上学,她也跟了去。父亲把她的年龄改大了,想让她随姐姐一起上学。可老师见她尚小,不肯收。她只好怏怏而返,在村里报名上了学。
村里的学校在路边,几间简陋的青瓦房,斑驳的黄色土墙,褐色的瓦上满是青苔,瓦楞里,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肆意招摇。偶尔几只雀鸟立在屋顶,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随即又拍拍翅膀飞走了,那样的洒然。教室背后,是一条蜿蜒的小河,河水清浅,小小的鱼儿游来游去。一下课,大家常跑到小河边玩耍。捡起一粒扁扁的石子打水漂,或是脱了鞋,挽起裤腿在河里捉小鱼,寻蚌壳。
有河,村里便在在河边建起了一座磨坊。因为离得太近了,即便是在上课,也听得见石磨依依呀呀地转动。对这磨坊,她很是迷恋,甚至冲淡了不能和姐姐一起去镇里读书的伤心。每每放学,她都不肯回家,跑到磨坊里,如痴如醉地看着。
怎么也想不明白,那粗糙的谷子,黄黄的麦子,怎么被那巨大的石磨一碾,就变出了晶莹的的米粒,白白的面粉呢?磨坊后面的院子里,晾晒着一排排长长的挂面,如稠密的江南雨丝悬挂在竹竿上,洁白柔润。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面条,咀嚼着,一股生涩的麦子味儿,却依然觉得美滋滋的。
那年春天,老师带领孩子们在教室前的空地上种了好些泡桐树。那些树长得可真快啊!在她的印象里,似乎第二年春天,就窜得老高老高的,居然还开花了!简陋的学校一下子笼罩在了紫色的花的世界里。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桐花。一树树浅紫的花儿开得那么的热烈、绚烂,恍若紫色的云霞,铺天盖地,娇艳艳的美得摄人心魄。桐花的形状极像喇叭花,花筒深深的,不时有蜜蜂钻进去采粉酿蜜。在温暖的春日里,满树的花朵竞相簇拥着,浅笑盈盈,举着华美的紫色杯盏,有阳光溅了出来,香甜醇厚。
风起,满树的桐花纷纷扬扬,细雨般簌簌地落,如紫色的锦缎,软绵绵地铺了一地,有种蚀骨的惆怅。她和小伙伴在树下玩,“啪”的一声,几朵紫色的桐花落下,掉在身上。他们开心地捡起剥开,轻轻地吮吸着里面甜甜的蜜汁。。。
光阴荏苒,年复一年,泡桐花开又花落。转眼间,当年在桐树下玩耍的孩童都长大了。她在故乡小镇工作了,住的小院里种着一簇簇毛叶丁香,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细细碎碎洁白馥郁的花儿。那个去了遥远北方的俊朗青年,告诉她,他的宿舍窗前有一棵泡桐树,树上的花朵绽放着浅浅的容颜,那么璀璨和优雅。他在开满桐花的窗前给她写信,写诗——
轻轻的
轻轻的
寻觅
梦中的慰藉
在以往的黄昏雨里
窗前 那朵花伞
便是那株桐树
花伞消失于弯巷
而我依稀仿佛的
视线里
却不是你
点点滴滴的思绪里
袅娜在远方的
是
你
于是,她在明媚的春天里,在芬芳恬淡的丁香树下读着他的诗歌,想着他明朗的容颜。多么美的时光啊!
流年暗换,时光不再。她离开了故乡,那曾和她在树下玩耍捡桐花的那一张张笑脸,已不知去了何方,那曾在窗下蘸着桐花为她写诗的人也一去杳然了。一切,都消逝在了流年的光阴里。
此刻,故乡那些泡桐树,也该是缤纷的美丽着吧。
一树桐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