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金黄的稻米之河蜿蜒在舞台上,它在灯光中或静静流淌,或轻舞飞扬,时而柔软如绸,时而昂扬如箭,倾泻出舞台的空间,流动出舞台的时间,由稻米组成的洪流奔涌而下,舞者在光影交错的稻米之瀑中接受洗礼,让观众在澎湃奔流的视觉震撼中感受天地玄黄。这是林怀民的云门舞集《流浪者之歌》滞留在我心中的画面。那金黄的稻米有着静穆、灵动、激越、昂扬的力量,在自然质朴中蕴含着丰富的诗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们就此散落在我记忆的舞台上,留下了一条绵延的河流。
初冬的北京已经寒意袭人了,在京西宾馆的餐厅里还是温暖如春。很多文代会的代表都在此用午餐。自助餐中宾馆自制的酸奶盛在洁白的瓷杯中,再加上蜂蜜,是一款让人流连的甜点。
有幸与吴贻弓导演一桌吃饭,饭后我们一起闲聊。有关《城南旧事》的画面如岁月河面上的浪花涌现在我的眼前:隔了三十年的光阴,这画面和人物还是那么清晰如初,小英子的目光还是那么清澈明亮。通过小英子的目光,我看到了北京城南的胡同,在胡同口寻找女儿的秀贞,秀贞心中的小桂子……时代的背景是灰暗的,北京的天空还是湛蓝的,胡同的墙根是灰旧的,春天的树木还是葱绿的,小英子在废园的草丛中认识了由张丰毅扮演的年轻人,他为了供弟弟上学而偷了东西,他是坏人吗?他被警察带走了,小英子的爸爸病重了,他被死神带走了,宋妈也被她的丈夫用毛驴接走了,英子的童年也被忧伤和疑惑带走了……
吴导对我滔滔不绝的叙述很是惊喜,“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太意外了,近三十年的时光过去了,真的很不容易呀,你看电影的时候多大了?”
“比小英子大啊,十五、六岁吧,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童年的视角,什么是散文诗般的电影,也就是现在我们说的艺术电影、文人电影,那种审美意识的唤醒是我难忘的青春期记忆。”
吴导对我复述电影的奖励是给我们讲述了他拍摄《城南旧事》的故事,他很谦虚地用“我很幸运”来串联其中一个个细节:“我很幸运地拿到了厂长交给我的剧本,由林海音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剧本让我眼前一亮,看后很有创作的冲动。当时我也不知道剧本是谁写的,我对厂长说,剧本我很喜欢,但还不够满意,我可以自己修改吗?我又很幸运,厂长同意我自己修改,后来也支持我拍摄,这对当年还是一个青年导演的我来说很难得,很幸运。要拍好这部片子,选好主演小英子的小演员非常重要。我又很幸运,因为当时正好有一个儿童题材的电影要开拍,已经聚集了一批孩子,等着导演挑选。我对那个导演说,你先挑吧,孩子们都是你们找来的,等你挑好以后,我再选小英子。”
其实,当时吴贻弓导演已经看到了沈洁,她个性文静,常常安静地独处且若有所思,她那双闪烁着探索的光芒,不同于一般孩子的大眼睛,让他印象深刻,但他信守承诺,让那位导演先挑选,等他们的演员尘埃落定后,吴导又一次强调了他的幸运,“沈洁居然没有被挑走,她顺理成章就被我选中,饰演了小英子,最后她真的不负众望表演得很出色。挑选合适的演员对电影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一关,我又幸运地闯过了。”
其实成就一部让人难忘的精品实属不易,机缘巧合固然重要,比机缘更重要的是主创人员的激情投入与艺术才华,是导演人生体验与审美趣味的完美呈现。当年的沈洁还是一个孩子,银幕处女作就挑此大梁,张丰毅和张闽也是初登银幕的青年演员,可见吴贻弓导演在当年充分发掘了他们身上的潜质,琢玉成器汇聚光华,《城南旧事》的隽永清丽离不开导演的孜孜以求与匠心独运。
第九次文代会结束,离开北京的时候,吴贻弓导演送了我一本书《花与墅笔记》,青底白字隐花,全书设计分外典雅。烟花三月的午后,我得闲翻阅此书,一缕春阳掠过封面的隐花,《童年的梦:我和城南旧事》就在首篇。我理解了他在北京说过的话,拍摄《城南旧事》的日子对于他来说,犹如重回童年的梦中:井边的小伙伴,胡同口的疯女人,草丛里的小偷、慈爱的父亲,回老家的宋妈,还有北国的冬日、西山的红叶、旧胡同、四合院、大槐树……“作者的童年和我的童年变成了两条交相辉映的彩虹,我听见了一声遥远而又清晰的呼唤,就这样我把小说搬上了银幕。”
他打破了传统的情节结构模式,以淡淡的哀愁,浓浓的乡情,童年的视线串联起几段并无因果关系的故事,映照出古城北京的风物人情,他以诗意的电影语言呈现着作家林海音的小说内涵,让两人相互辉映的童年梦幻化作了中国水墨画般灵动、简约、温婉的电影意境。
相隔三十年的岁月,再回首,我依然清晰地看到画面与人物的饱满色泽,更是细细地回味出影片捕捉生命之湖漾开的那一层层涟漪……
回想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的记忆的光驱中有这些鲜活的画面:《黄土地》、《青春祭》、《一个和八个》、《红高粱》,还有外国影片《印度之行》、《岸》……它们在不知不觉中积淀着我的审美趣味,流动着我的审美之河……
经典是在漫漫的人生中不期而遇的意外惊喜,经典也是寻常的人生中难忘的倾心乐章,经典会在记忆的胶片上永不褪色,经典会在时光的潮汐中永远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