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挑着两筐菠菜走在五月稠密的阳光里。刚起的菠菜水灵灵鲜嫩嫩,像杏子的脸。五月的风景在她宁静的视线里嗤嗤地生长。掩映在浮云下的绿色庄稼在田野上铺陈,棋子般游动的农民零散在庄稼地里。有孩子在嬉戏打闹。池塘注满了春水,柳树温顺地歪着脖子,将柔弱的枝条探进水里。两头老黄牛懒散地趴在草地上打盹,几只鸭子追逐着,不知疲倦地游荡在水面。杏子把筐放下,看水中的阳光和刚分瓣的小荷。她捧起一捧水,洗了洗因起菜而汗湿的脸。
水中蹲着一个如花的少女。
背书包的学生说笑着从她身边走过。中午了,该回家做饭了。杏子急匆匆撩开五月的水面,走进被绿色环绕的村子的深处。
五月的季节一如既往,一些琐碎的故事一如平常。
杏子忙着午饭。父亲提着铁锹从田里回来,放锹的动作重了些,惊散了散散漫漫觅食的母鸡。父亲坐在桃树下,从怀里掏出旱烟,疲倦地抽了起来。
一个看上去还很年轻也挺壮实的男人倚在门口,软磨硬泡地说着可怜话,要米要钱。这样的事儿见得多了,很少有人家去理睬。一家人埋头吃饭,等可怜声消失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所剩无几。
杏子放下碗筷,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凤兰回来了。”
父亲放下饭碗,嘴里含饭地顶了一句:“提她干什么?谁家好姑娘走南闯北去挣钱?她凭力气还是技术?”
母亲说:“女孩子家不好好在家呆着,在外靠什么挣钱?”
杏子不再说话,转身离开饭桌。
午后的天空布满了乌云,整个村子笼罩在灰色之中。杏子洗好碗,坐在桃树下回忆起一些碎乱的往事。脚下的一条狗无声无息地趴着。
三年前的那场高考,她和凤兰一起从试卷上摔了下来。那段黑色的日子让她刻骨铭心。
“也好,帮家里烧饭吧!”父亲这样安慰她。
黑色的日子还没见亮,凤兰就夹包离开了村子。她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像死了女儿。杏子去劝,陪着流了一些眼泪。那时候天气很热,劳动间歇,人们都躲在树下纳凉,池塘里就游动着白花花几乎全裸的毛头小子。
杏子如出水的荷花一般清秀。
杏子见到凤兰时,凤兰高兴地搂着她在原地转了三圈。杏子闻到一股沁人的香味,是凤兰身上散发出来的。文过的涂着口红的嘴唇使杏子激动而羡慕。
杏子接过凤兰递来的果盒,问:“凤兰,你在广州做什么?”
凤兰理了一下头发:“怎么,你活心了?做什么不比呆在家里强!”
眼前的凤兰不再是离家出走时的凤兰,穿着也不再朴素。一袭连衣裙得体地罩着青春的身体,那对不甘寂寞的乳房鼓胀坚挺地耸立着,很性感。这让杏子想起某些书上对少女体征的庸俗的描写。
凤兰在广州一家星级宾馆当服务员,高额的工资加上小费让杏子听了如同神话。还有那些宾馆里的灯红酒绿及奢侈风流故事,如同故事影片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情绪在电影中流淌,她的思想在想象中飞翔。
“你真傻,为什么不同我一起去呢?青春和美丽难道就这样白白地被你浪费掉?”
杏子收住了笑,不说话。
凤兰说村里的小伙子都走了,怎么没人说三道四的,为什么女孩子出去就不行。
杏子默默地坐着。有雨点打到她的身上,她挪了一下位置。
凤兰回来没几天,一些传闻沸沸扬扬搅碎了村子的宁静。那些树下掐豆角织毛衣的女人,面色神秘地议论着,连那些嚼着饭菜的嘴也挤空忙碌地开启着,像嚼甘蔗似的咀嚼着原本就无滋无味的话题。
杏子害怕了,怕他们说的是事实。她看过一些小说,她厌恶那些下流的作家们白纸黑字地捏造少女的下流和不幸,厌恶那些不怀好意的描写。难道这些凤兰在外面都做了?
由不得她不信,一些肮脏的细节被大人们咀嚼得有证有据。
杏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凤兰,这是真的吗?”见到凤兰,她生气地问。
凤兰摇着头,嘴张了几次,没有吐出一个字来。她哭了,泪水川流不息。
“你倒是说话呀?是真的吗?”
“不是,我是清白的!”凤兰几乎是喊着吐出撕心裂肺的抗议。黑暗如潮的秀发遮住凤兰惨白的脸。
杏子哭了。姐俩相拥而泣。
空气闷热。杏子坐在院内看天上的星星,想着白天的心事。
室内传来母亲的声音:“这世道真是变了,咋又兴起了这些,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怨谁,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要不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哪个男人敢往身边靠!”
“哎,外面可真乱呀,好在杏子没跟她走,要不然……”
杏子站起身向院外走去。她不想再听到有关凤兰的话,哪怕出自她父母的嘴。
夜,静极了。
凤兰在一个飘雨的清晨离开愤怒的父亲和多事的村民。杏子陪她走在通往县城的泥泞的村路上。
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们的脸上挂满了水珠。分手时凤兰说她不会再回来了,如果想去,就给她写封信,好去接站。
杏子呆呆地站在雨中,望着凤兰渐渐消失在迷茫的烟雨里。
路坎下,几只羊在啃草。杏子听到了羊儿啃草的声音正在穿越风雨。
夜晚的星星繁荣昌盛。一些故事在夏天的村庄和电视剧《流星花园》一样流行。杏子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精彩。
地里的活父母很少让杏子去做。除了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余下的时间被她读小说打发了。爱读一些爱情小说,明知道那是作家们胡乱编出来的,是一些色彩艳丽的网,可她偏偏愣头愣脑地往里钻。读到情浓而大胆放肆的地方,杏子就感到浑身燥热,就要抱怨该死的夏天怎么这么热,潜伏的情绪就会越过书页在她的体内盲目地疯长。
父亲夸她做菜水平又提高了。她根本没把心思用在做饭上。
夏天的故事如河水温顺透明,有时也会流淌着一些凋零的树叶和不再温顺的影子。
杏子在一些空旷的日子里会转到县城来,看自选商场货架上拥挤的装潢漂亮的商品。一条带裤头的丝袜迷住了她的眼睛,包装上的模特夸张的动作让她想象着这件商品背后连接着的许多城市女人的故事,让她想象这些女人的夜晚。她的目光就认真细致起来。可最终她没买,即使买了她也没有勇气往身上套。她拿着香皂、雪花膏和毛巾到门前结账,一个很陌生的青年人撞进了她的视线。他朝她笑了笑,她也朝他笑了笑。青年穿一件黑色半袖衫,全身紧绷着扎实的肌肉,温和的脸上袒露着友善的微笑。杏子就想多看他几眼,可每看一眼都被他的目光打了回来,心里就有些不安。
杏子不知道青年叫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想多看上他几眼。
杏子感到自己这一年长大了。
她去县城那家自选商场的次数越来越多,就是买块肥皂也要到那去。青年总是在她结账的时候对她笑一笑,目送她走出大门。
杏子想跟他说句话,可心里像做贼似地虚怯,还没张口,心先怦怦乱跳起来,连呼吸都感觉压抑。
晚饭后,男人光着膀子拿着扇子到树下闲侃,天再热,不忘沏上一壶热茶。茶壶里的水浇灌着他们干旱的喉咙。
杏子没出去,她把自己关在家里看电视。现在的电视,男女之间粘粘糊糊的剧情很多,尤其外国剧,两人刚一认识就能上床。一看到这样的镜头,她就觉得心跳加快。夜深了,连续剧《橘子红了》还在热播,耀辉和秀禾欲爱不能、缠绵偷情的剧情感动得杏子流了一串又一串的眼泪。杏子动了感情。
一些成熟而大胆的想象将杏子带走了。
很长时间没看见商场结账的青年了。他的位置被一位姑娘替代着。她想问,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
风凉了,有沙沙的落叶提醒杏子,秋天来了。
田野里,人们忙碌着收割着果实。
在秋天残余的日子里,忙完了地里活的人们开始得闲起来,至少不像前段时间忙了。父亲没得闲,在蓝得纯净而深远的天空下,坐在院子里编筐,母亲打下手。杏子看到一些不常往来的人最近常常出入她的家门,与父母说着一些有些神秘的话题,声音和表情让杏子觉得可笑和奇怪。
她被父母叫进屋来,样子很严肃。
“我们给你选了人家,人不错,跑运输赚了不少钱,早就盖好了二层小楼,屋里设施应有尽有,我看就这么定了。”
听着父亲的决定,杏子脸涨得通红。她有些头晕。
几天后,订婚仪式在一家酒店进行。除了金饰品,还有红包内的8万元存折。订婚仪式在流金溢彩中进行。
杏子看到父亲酒后泛光的脸上挂满了笑容,感到很失望,曾经的幻想在定亲的鞭炮声中碎灭成一片缥缈的硝烟。她知道那是一个梦,一个虚幻的令人难以企及的梦。
杏子躲在灯下给凤兰写信。她要把她近来发生的事情和作出的重大决定告诉她。
男方来得挺勤,也挺大方,带的礼物总能博得父母的欢心。他对杏子很礼貌,讲一些走南闯北的见闻给她。杏子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
父亲每次都陪他喝很多的酒。杏子和母亲在厨房做很多的菜。喝多的时候,他就住下来。
杏子第一次踏进他家时,冬天已经很深了。屋内开着电暖气,没有一点冷的感觉。她坐在豪华沙发上看屋里的摆设,看那幅占了半面墙几乎全裸的男女缠绵在一起的油画。性感的画面让杏子坐立不安。
他启开一罐饮料给她,自己倒了一杯红色的酒。他走到电视机前,摆弄一会,画面出现了。是些外国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不一会,这些外国男女脱光了衣服,双双滚到了床上,连啃带舔地缠绕在一起。她的脸涨红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在她的心灵深处运动。
她站起身想走。他堵在门口,手里转动着装有红酒的高脚杯。他的鼻子被酒精膨胀出涔涔细汗。
他从里怀掏出一把票子:“拿去花吧,随你怎么花都行。”
杏子闻到他身上除了红酒的气息还有令她作呕的味道。
她说想回家。
他说她已是他的人了,她得满足他的任何要求。
他麻利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去撕扯她的衣服。她不依。他便对她粗暴起来……
杏子一个人回的家。他要送她,被她固执地拒绝了。
她感到下身很疼,连带着心口跟着疼起来。
凤兰来信了。
过年的鞭炮把村庄炸得沸腾起来,家家户户热闹非凡。火药的香味和着厨房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村庄。
春节过后,父母开始着手为杏子准备嫁妆。
杏子想对父母说一些最近的想法,总没合适的机会。春天的思想掠过树梢带着杏子一同在天宇里翱翔。
杏子走了。一张字条压在她的枕下:
“爸、妈,不要为我的婚事操心了,如果为女儿着想,还是退掉这门婚事吧。原谅女儿的私自出走,等我在外挣钱回来,一定好好孝敬你们。”
父母看到女儿的字条,如梦初醒的感情真实而不可思议地打破了他们沉睡的旧梦。
结局像日月轮回一样无法抗拒地运行着,直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