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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酒店

[db:作者]  2019-01-25 00:00:00  互联网

说不上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这样,没有目的。从酒店出来,琼就独自走了。后来他就在街上一直徘徊。
    “那个老人死了,是在昨晚死的。”天刚擦黑,琼就来告诉他这个消息。“他是我的邻居,一个人。”
    “是癌症吗?”他问。
    “也许他太孤独了,”半晌,琼又说。“他没有病,但他死了,就这些。”
    琼站在那里,脸很苍白。
    “最好能去喝点什么,”终于,他说。“酒,行吗?”
    琼点了点头,说最好是现在就去。
    出了门后,他们穿过幽暗的小巷径直地朝有酒店的那条街走去。白天里,街上尽是尘埃,满地仿佛都是乱哄哄的鞋在走动,现在是夜里,雨水压住了尘埃,街上显得十分寂静,跟白天完全两样。
    他们默默地走着。约一刻钟后,当他和琼行至离酒店不远的一个拐角处,面对着眼前的十字路口时,他却突然想道:酒店离墓地总是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似乎无论他是谁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方能到达!
    他想把这个想法告诉给琼,然而他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他不想说的最终原因是因为他常去那家酒店喝酒,他说那家酒店总是很暖和,在那里,他看见过琼说起的那个昨晚才死去的老人,他总是一个人,直到很晚,老人才慢慢地喝着那杯始终端在手中的酒。每次,老人总喜欢在酒店呆得很晚很晚才走。
    琼一路没讲话。
    过了拐角处朝大街西头再走上一百零一米,在街旁右处有盏亮着黄灯的地方便是那家酒店了。这家酒店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妇开的。里面仍在营业,他们走了进去。酒店在装饰方面很别致,灯光黄幽幽的总是很暗,给人的感觉很静。他要来了一瓶上好的白葡萄酒。
    “这会儿感觉好多啦,”琼喝完第一杯酒说。“你也来点。”
    男人端起酒杯,抬头望了望窗外,尽管天色已经黑透,但是他透过酒店散射到窗外面的朦胧灯光,还是依然发现了两片枯残的落叶,在空旷的人行道上被一阵早来的秋风吹扫得滚来滚去。
    “你……常独自来这里喝酒吗?”话一出口,琼顿时感到有点窘,于是下意识地又端起了酒杯。
    许久,男人才回过头来说:“他就坐在我对面的那张餐桌上,一个人。”他说那情景他永远也忘不了,太深刻了,又说,“也许老人每次到此只想喝喝酒,坐坐,或者看看窗外那些在阳光下看不到的风景。”
    “这儿的确是个很不错的酒馆。灯光很柔和,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安宁。而且窗外还有婆娑的树影。”琼说。“我想,一定是老人看到了别人永远也看不到的风景。这风景也许只有饱经沧桑的老人才能够在夜晚看得到!”
    男人听完琼的话后将久久凝固在女人脸上的目光,再次移向了窗外。他发现:窗外,一切可在白昼中显得格外清晰明朗的景物,此时已被那愈来愈浓重的夜色彻底地笼罩住了,甚至就连那座高耸于一切物体之上的高大建筑物的巨大轮廓,也由于夜幕的垂临,而显得非常的模糊了。夜,终于将一切可在白昼里用肉眼可视得见的风景,突然间使其变得更加朦胧,更加模糊不清了……
    男人转过头来,盯着手中的酒杯,说:“你的邻居死了,你难道就一直没有感觉到点什么吗?”
    “没有。”琼想了想说。“你感觉到什么啦?”
    男人说:“梦,一个也许只有老人才拥有的梦吧。”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在酒店里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那时他正在与死神谈判,当他喝完最后那杯酒的时候,其实结果就已经出来了。只是当时我无法知道究竟会在什么时间发生。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那天当他起身准备离去时,他好像犹豫了一下,看他的眼神,老人似乎要告诉我点儿什么,但是等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男人才接着说:“其实,他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是想在酒店里静静地呆上最后一会儿。”
    “可是……”琼问,“老人总喜欢在酒店呆得很晚很晚,他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每次他都沉默不语,久久凝视着一个方向。或许他什么也不等待。有什么可等待的呢……”男人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又非常淡漠地说道,“看见窗外面的那两片枯叶了吗?一切都只是一个过程,或漫长或短暂。”
    “我想再来一杯!”琼突然对男人说。“可以吗?”
    他朝琼看了一看,然后什么也没说就给琼倒满了酒。
    “的确,那是个好老头,”琼慢慢地端起注满酒的杯子,继续说:“只是他活着的时候太孤单了。”
    他又朝琼看了一看。
    女人接着又说道:“真的,昨天早上老人还好好的,那时我见他正在和隔壁家的小女孩说着话呢。”  
    “就是那个头戴一顶漂亮的小红帽子的小女孩?”  
    “是她。”琼认真地回答道。  
    “真见鬼!”男人开始烦躁起来。“这怎么会呢?”  
    琼的话使他猛然想起去年夏天他给琼讲过的那个故事,虽然那已经是一个很古老很古老的故事了。  
    这会儿夜还没有完全睡死,街上就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想着琼在酒店里给他讲的那些话。可是,不知是怎么搞的,此刻他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好似一团巨大的云翳,压在他的心头,并且很沉、很重!他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那儿的确很美也很暖和,有一个小火炉昼夜不停地在燃烧,屋里确实很暖和。可是那屋在哪儿呢?他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在梦里。因为在朦胧中他只记得当时还有一个戴小红帽子的小女孩,她也在那里。什么模样儿,他也记不清了,不过,那双眼是微笑着的,这他记得。对,好像是她说的,老人最喜欢温暖的屋子。这话,或许他这一辈子也忘不掉。  
    想到这,他无力地睁开了眼,他感到很累,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顺着大街继续朝前走走。  
    然而,当他路过一家影剧院宣传栏时的一刹那,他倏然从心底腾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来。他想对着天空用嘴吹响一支最动听最优美的曲子。直到后来他才告诉琼,说那曲子很动人。遗憾的是当他爬上影剧院台阶的最高一层、举目眺望整个夜空时,他却终于没能吹得出那支他一直都想吹出来的曲子。因为他突然发现今晚的夜竟然没有一颗星星。  
    “该死的!这怎么会呢?”于是,他走下来从地上捡起一枚冰凉的石子,恶狠狠地使劲掷进了影剧院的玻璃门里。“哗啦啦”一阵动听的响声过后,他笑了。就在他想着这世界从此又多添了一堆美丽图案的同时,他仿佛透过茫茫夜色看到了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一脸的困惑,而就在不远处,一大片麦田里的一群顽童正在兴高采烈地相互追逐嬉耍着,并一起朝麦田边沿欢快地跑去,但奔跑中的孩子们却不知道麦田边缘下面其实就是悬崖……
    “上帝还在守望自己的星空吗?”望着麦田里的守望者,他问自己。
    就在这时,浓浓而来的寒气立刻把整个大街笼罩住了。忽明忽暗的街灯正睁着犹豫不决的眼在挣扎着。偶尔,从黑夜的寂静中窜出几条人影,很快就又消失在夜的尽头,仿佛是一群突然失去了目标的幽灵在焦灼地寻觅一座模糊不清的归宿。
    他感到有点冷,顺手将黑色风衣的领子竖了起来。他不想现在就回去。他想一个人走走。
    近来他与琼有些疏远了。因为琼老是纠缠着他,说她非常想知道那个故事的最后结尾,让他告诉给她。于是,他开始讨厌起琼来。他希望琼别老是缠着他,他说他不喜欢这样。他甚至还说男人是不会一下子就把故事的结尾全部告诉给女人的。 “告诉我行吗?那个老人和女孩最后怎么样了?”整个夏天,他就是弄不清女人为什么一旦迷上了一件事,就非要追根问底呢?就在与琼分手的时候,在酒店门口,他不得不对琼很悲哀地那样说道:“真的,我没有故事。走吧。”
    然而,琼就是不信。
    “可是,那个孤独的老人却是在昨晚死的,那时,人们还在梦乡里呀!”显然琼当时有些激动
    是啊,那时人们的确还在梦乡里,就如今晚。想到这,他把身上的风衣又重新裹了裹,最后在大街西头的黑暗处停了下来。他回味起琼在酒店分手时给他说的那番话来:“我已经打算好了,真的,我要离婚。”琼说,“我讨厌他。”
    虽然近来他与琼有些疏远,但是,他对琼的那种特殊的情感始终没有改变过。    ,
    “是现在吗?”他不明白琼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要和她的丈夫离婚,他只知道琼与她丈夫已经分开居住了好几年。“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活得太累……就如彼此生活在荒漠里,谁也听不到谁的声音。”她望着他,说:“真的,我喜欢你讲的那个故事,很动人。”
    他沉默了。因为从女人的眼神里他似乎读懂了些什么。
    他认识琼的时候,是在一个美丽的夏天。那时他与琼还在一个偏远的西部草原当知青。琼长得很动人。只是琼在回城后的那一年突然结了婚,与一个她后来才讨厌的家伙。尽管如此,琼仍在想着他。说不上是为什么,那时琼就很爱他。琼说,从一开始就这样,没有目的。可是,他一直说不清自己是否也爱着琼,因为他总想一个人活着,一个人。他觉得,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那个夏天都应该是一部美好的童话,应该将它永远储存在心灵最纯洁的地方,而不应该像一部供人消遣的影片,没完没了地在人生漫长的银幕上,时不时就拿出来放映一遍,无休止地去重复它。他不喜欢这样。
    但是,当他听完琼的最后一句话后,他想哭。最后他说琼是个好女人,他说他不告诉琼的最终原因是因为那个古老故事的最后结尾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是去年六月的一天,晚饭后他打发人喊来了琼,说想和她聊聊。
    “寂寞了?”琼进来问。
    “有点。”
    于是,他就给琼胡诌了那么一个使他后来讨厌起琼来的故事。
    “是听别人讲的吗?”
    “为什么你不先问问那个老人呢?”
    “是哪个老人呢?”琼感到莫名其妙。
    男人解释说:“就是那个岁月中的最后一位老人呀。”
    “老人?他怎么啦?”
    “那是岁月中的最后一个黄昏,一位陌生的老人,在世界沉默的时候,他拉起了一个一直想寻觅童话的头戴一顶小红帽子的小女孩的手,急匆匆地走了,而且走得竟是那般的坚定。”
    “后来呢?”
    这时他却突然问起琼天是不是已经黑透了。
    琼看看窗外,说没有。
    “夜后来真的来临了,”男人接着又说,“夜幕下,一只黑色的幽灵,蹑手蹑脚地,似饥饿的孤狼,从那远古而又深邃的地平线走来,步履永远是那般的蹒跚,艰难。”
    听到这,女人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又变成幽灵了呢?”
    “傻瓜,你不会不知道阿尔顿曲克草原上有一只从不合群的荒原狼么!”男人自豪地说。
    “那与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女人又问:“那……后来呢?”
    后来男人告诉她,从此,秋天的路,竟突然变得那般的悠长,那般的苦涩。老人领着女孩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冬去春来,花落花开,他们仍在继续地走,直至那一群又一群被生而诱惑着的路人,消失于路的尽头。尽管他们走得很累很累,但老人告诉那个女孩说,走得远了,孩子的记忆亦会超脱的。
    最后男人说:“可是他们寻找的那个生着小火炉的小屋,老人始终不知道究竟在什么方向。后来……”
    琼见他停住了话,忙问:“后来?后来怎么样了?”
    “完了。就这些。”男人想了想说。
    “你不是说还有个挺动人的结尾的吗?”琼说。“想想看。”
    “我想喝点酒。你喝吗?”
    “好好想想也许还能记得起来的。”
    “该死的,”男人突然骂道。“讲了半天,怎么会没有个结尾呢?”
    就这样,琼一个夏天都缠着他,非要让他告诉她那个故事的最后结尾。
    其实,从酒店出来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尽管他已经走得很累了,但他还是决定顺着大街再朝前走走,到那路的尽头,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故事的结尾。然后告诉给琼。
    琼说的对,那个故事应该有个结尾。
    不过,长这么大,他一次也没有去过墓地,因为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酒店与墓地之间的距离非要相隔得那么遥远,让人总是感到很疲惫,很沉重!
    虽说他去年夏天才知道那条从酒店通往墓地的道路,但他并不想在某一天或某一个夜晚独自跑去仔细丈量一番其间的距离到底有多长。困惑的是,当这会儿几乎所有的男男女女都在睡梦中回顾以往的幸福与悲哀时,他却鬼使神差地走向了通往墓地的那条小路。正当他在路旁小憩时,他在墓地边缘竟意外地遇上了琼说起过的那个小女孩。她在给那个死去的老人送葬。她站在棺枢旁,就她一个人。
    “是昨晚死去的那个老人吗?”他问。
    “嗯,是他。”
    “打算把他送到哪里去呢?”
    “他想去那个生着小火炉的地方,”小女孩说。“昨天早上他还对我这样说的哩。”
    “那是……为什么呢?”
    小女孩睁大了她那双美丽童真的大眼睛说:“我想,那里肯定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一定非常温馨和祥和。”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又说,“那里给人的感觉肯定与别处不一样,难道你就从不想去那里看看吗?”
    四周很静,静得似乎连那遥远的犬狺声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就你一个人吗?”等他终于从恍惚之中说出他从一开始就想说的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小女孩早已经看不见了。四野一片空寂。一片墨黑。
    ──小女孩一定是推着老人的灵车走远了,他想。
    他回过头来朝酒店那个方向望去,透过浓浓的夜色,他看见远处那盏幽黄的灯依旧在空荡荡的秋夜里闪烁着孤独的光泽,忽明忽暗。
    这时,他想到了琼。因为他隐约听到一个来自遥远的声音,在墓地上空徘徊。他回过了头,在一片黑暗的地方,他突然发现早已经回家去了的琼不知何时竟一直尾随着他,像幽灵。
   他知道琼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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