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终于乘火车回故乡了-留着我最初酸甜苦辣的、被流光渐渐旋转成万花筒般七彩斑斓的少儿时代的故乡。
快进站时,我就急切地向月台两边张望:那个金黄的油菜花粉紫的红花草如铺向天边的地毯,裹挟着次次春回的气息,一次又一次送我启程又无数次席卷着我的梦的画卷就要展现在眼前……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眼眶一下盈满泪水。可是,随即扑入我眼帘的却是一片从地面矗立起的正在建设中的钢筋水泥脚手架,在冷空气过境的淫雨中那么灰蒙蒙地真实着,我的在流年中不断接受改变的心,虽然此刻又一次像浮萍一样漂泊无着,却没有理由不再次从容地接受改变。我迅速调整一下情绪,先我而回的米香和吴小苇已在月台上。
从天津回来的吴小苇一身知性女性的装束,反倒比米香更像从海外归来的,还是那样快人快语,一手接过我手中的行李;从美国回来的米香棉质宽松上装和一条牛仔裤,简单而随意,给了我一个美式的亲切拥抱。如果此刻眼前没有孩提时的伙伴,会不会比故乡的山水易容更让我失落!
当年在学校我们三个也算温柔的女生,在初中时因为成绩还行又特铁被说成"三剑客"。米香是学习委员兼英语课代表,父母是教师,不但模样甜美,成绩出类拔萃,性格也出奇地温和,从未见过她和任何人动过气。她的妈妈后来去美国帮她照料四个孩子,回来后跟我说米香在那边的工作很紧张,早晚出去两头不见太阳,一回来孩子就缠着她,无论多累从不和孩子发一次脾气,"香香的性格是她的一笔财富"连她的妈妈都不无感慨地说。吴小苇是宣传委员兼物理课代表,鼻子上有点点的雀斑,架一副眼镜,依然掩不住少女特有的美丽。后来考入天津大学,有一次在信中透露:"对生于南方长于南方的我来说,北方的生活环境太亏待我了",没想到最后她却在天津坚韧地扎下根来,现在说着一口好听的津味普通话。我是班长兼语文课代表,无形中成了她俩的保护人,每次从驻地部队看完露天电影或串门散步回来,心底深处的责任感让我总要把她俩送到家才放心,然后自己一个人穿越田野,看身影在月光下长长短短,糊涂胆大地独自回家。
这次我们都一面回来扫墓,一面借机相聚。长眠地下的亲人是游子对故乡最永恒深切的怀念。各自处理好家事,晚上又聚到我的小姑家。小姑家的房子是当年自家买地皮盖的,我那时迷恋《家具与生活》(现在改为《新居室》),耳濡目染地对家装有点自己的心得,小姑家装潢房子时我总想让自己关于浪漫城堡的幻想有所寄托,第三层顶楼上大大的斜顶窗就是我看了太多书中彩页加以实施的结果。那些彩页从不同角度蛊惑你:从外观远看,美丽的大花园中,一座城堡似的彩色房子,你可以把各种关于童话的想像装到里面去;从里面近观,最诱惑我的是那种译名"威罗克斯"的窗,阳光、月光、星光从那斜面的玻璃窗里射进室内光洁的地板上,只要在地板上铺上软软的棉被就可以光怪陆离地好好梦一回。不做梦的时候你还可以用心和星星月亮对话,宇宙苍穹好像被浓缩到窗内,仿佛触手可及。姑姑对我就像我现在对侄女那样娇宠,每次到姑姑家,这顶楼就成了我的专属,今夜"威罗克斯"窗下又是我和香香、小苇的通宵不眠。
你一言我一语,我们在回忆里急唤着我们故乡的美好时光:春天,我们总在清明节前后上山采映山红,红艳艳的山野的花不计成本,任我们奢侈地采摘。那次香香手捧大把的映山红,坐在我自行车后面脸埋在花堆里就像个大花童。有时我们会轻松自在地躺在红花草地里仰望蓝天,顺便摘了几片花瓣放在嘴里嚼出甜丝丝的清香;夏天,我们总喜欢在烈日炎炎的午后跑到荷花塘边摘片荷叶戴在头上,在荷塘清浅处网鱼捞虾刷碗嬉戏;秋天常常相约去采野菊花和狗野巴草,在山岗四处游荡,直到妈妈声声唤归;冬天,我们像男孩一样打雪仗,然后堆雪人,用木炭给雪人做眼睛,有时森森的模样让我们自己都害怕得连忙推倒重来……还有七彩的糖纸,糖纸上的胡桃夹子和白雪公主;不断去捉又捉到就放飞的蜻蜓,用扇子轻扑流萤装到小瓶里看萤光闪闪烁烁;路边紫色的牵牛花,妈妈说又叫"打碗碗花",摘了就会打碎碗,不知道这是不是那时的环保教育,使我们得以常见迤逦绵延的牵牛花;还有东一丛西一株的向日葵,至今灿烂着我们的记忆。最是去学校的路上必经的二妹家的菜园,那五月的篱笆上总是开满了五月红,那样好看的花让如今的玫瑰也要逊色几分,三分钱就可以买到盈盈一握……不知道月亮是如何从寒冷的阴雨里探出皎洁的脸来,洒了满屋清辉,我们彼此凝望着在月色中仿佛又重回儿时的容颜。五月红、牵牛花、向日葵现在在故乡都已鲜见,那月光下的田野更被楼房覆盖,只有那轮明月-照了秦汉照了唐宋也照了我儿时故乡的明月还一样皎洁。
"看!"我们一起顺着小苇手指的方向,透过威罗克斯窗远望:一轮明月正悬在碧海青天,并从此像故乡一样悬在我们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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