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你攥着种子的遐想,将来年的希望,忐忑地掩进泥土的胸膛,你是不安的,因为你知道这些种子一旦去了泥土里之后,或许,便再也不能回归到你的粮仓。
黄褐色的泥土,一如神秘的经文,你与你的先祖们虽以朝圣者的姿态,挥动黝黑的双臂,将腰身弯作镰刀的模样,虔诚拜读了数千年,或许,你所读懂的也只是泥土浅在的表情。
或许,直到你那双抚摸泥土的双手,开始接受泥土的抚摸,然你也终难以掌控一粒种子,在经过旱,涝,虫灾的涅槃之后,那点来年的收成。
你唯一能做的便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桃花雪之后的一声春雷,惊醒沉睡一冬的麦田,唤出云雀高翔的天空,等待五月的一缕暖风,拂过豫东平原这贫瘠的大地,去吹黄最后一颗摇曳在麦粒中的希望。
二
弯弯的镰刀,早已被你在石块上打磨得锃亮,你总爱说,赶早不能赶晚,五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即使庄稼都成熟了,我们也是在和老天爷抢食吃,入不了仓都不能算是我们的。
于是,在庄稼与土地的每一次相遇中,你和你的爹娘,婆娘,还有你的孩子们,便失去了日与夜,任凭白天的日头下,那些浸透衣衫碎落一地的汗水,幻化为夜风掠过后的冰凉。
烈日炎炎的麦浪里,当有一缕凉风掠过,你便会挺起弯着的腰身,用手提起衣衫的一角,拭去额头的汗水,然后再骂上一句:“狗日的风,舒服!”
白花花的日头下,映着爹娘白花花的头发,你本不愿再让他们来到田间,可一句:让我再收割完最后一茬庄稼,令你含泪无言。
你知道,你和他们一样,这一切都源于一种对泥土的深情。
他们已无力再去亲自割下沉甸甸的麦穗,便唯有伴着一声轻轻的呻吟,吃力的弯下腰,将收割下来的麦身,一点点拢在一起。
然后,又艰难地挪着蹒跚的脚步,将盛满凉水的碗,递到你的跟前:“来!娃儿,歇歇喝点水!”
三
你说,乡下人的五月,为的就是将这些饱满的麦子,粒粒入仓,期望能够换得来年一个盛满笑容的碗。
被收割过庄稼的泥土,就像被抽去了所有的骨头,软软匍匐于地,一如这些老实巴交黝黑的脸膛,习惯于了沉默。
或许,它们已与你有了一种默契,每走过五月,它们便也进入了静待。
静待随着一声耕牛的哞声,将犁铧吻过它们的背脊,将稗草与昆虫的躯体深掩,随之泥土便会翻过身来,继续撑起一个贫瘠的村庄,撑起一茬厚重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