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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db:作者]  2019-01-26 00:00:00  互联网

傍晚。落日一点点隐入远处林立的高楼的时候,我到湖边去。我总是从一天匆忙的步履中克扣下最喜欢的一程,缓慢地,和我喜欢的地方在一起。而初夏的傍晚无疑是最美最舒心的时分了。它固然没有了早晨的鲜亮清新,没有鸟声如洗的山林之气,却更显博大沉静。那历经了世事的神态,除了岁月美好的积淀,早已安然得没有了波澜,目光饱含余霞的温情,平和淡远。

 

现在,落日已经不在了。天边晚霞有些像那个火红年代的诗朗诵:啊!……然后红便一点点旧下去,被渐渐新起来的钢蓝、靛青取代,直到完全被清朗的深静取代。看着夜幕缓慢而柔软地滑入湖光,便觉得自己是在送别白天。是的。清晨拉开窗帘一眼来到这里时候,是迎接,是新着神情开始一切,而傍晚,一日将尽,是到宁静里去执手,相伴着缓缓走过。这和除夕夜的守岁其实是一样的,我只是把它细化到每天,清晰生命里一个又一个的日子如何离我而去。

 

这方水岸是古城之外新版的苏州最美的地方,清幽得兀自伸入湖光里去的桃源。白天都少有人踪的偌大的天地,此时更是寂清了。此时大概所有的人都围着餐桌温馨着,这里只有我。橘色路灯亮起来,让我觉得一路备受关怀,觉得有这么多的陪伴,清细的风是,风里面朝同一个方向舞动的柳和芦苇是,絮语般轻摇着一头浓发的苍劲的樟是,矮矮的桔和春天时候至爱的,如今已蓊郁成拱顶一般从路的两旁弯过来迎我的樱是,还有深起来的,要你用更深的目光才能走进的漫长而柔软的水,还有整个清凉的夜,都是。它们无不抚慰着我让我安心,恬适。

 

几许蛙鸣远近疏落,盛夏到底还没有来临。这让我想起曾经的初夏之夜,“睡不着。聆听夜的静谧被楼下台阶旁那只血气方刚的壮年青蛙毫无城府地唱响。看浓墨一样深重的树影在风里哗然扑到窗上。想月亮。”这样的句子你也还是喜欢的吧。而这样的夜此时正无边地落下来,落进我们的时光。

 

觉得夜从来就住在水边,夜的凉,是水做的。此时深深细细的水色里已看不清是否还有鱼儿在悠游,但我知道一定有的,它们和我一样地喜欢着这样时分不被注目全然自我的安宁。路拐弯了,我要离开湖了。湖便舒展个优美的舞姿,随我把水袖拂向这里,从此平和在这里。是的,即使外面惊涛裂岸,也从没见这里有过汹涌的波澜。这里是水的港湾。水来到这里,自然就静了心,只以流淌的姿式,流淌自己。

 

水的对岸是另一个地方,是月亮底下空无一人的曼陀丽。那里面的灯光也不同于眼前的橘和暖,里面是清亮的柠檬,怎么都不像现实里的场景,像那时候的,像梦。

 

所有的窗户都亮起来,窗上来回走动的人影不知来自何时何地。庄园里的人们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上演着年代久远的戏剧。当演完安徒生,窗上的灯光便瞬间消失了,一切恢复到本来的样子,万籁俱寂地,被从前的月亮清照。这是整个城市金字塔尖的别墅区,庄重华贵的欧式庄园。打开门窗,则是中式的湖光山色。此时在月光和柠檬的灯影里,这么远,远得仿佛是一处我不知道的地方,却又这么近,隔着一脉清澈的流淌,让早已淡出幻想的我不由得喜欢和欣赏它,让我对着幻想般真实的它,微笑

 

几朵云悠移着,白已然暗下来。一队墨影般的鸟儿在云的背景里向北翩飞,隐隐滴落的几许鸣啭使天格外渺远,使人迷离着眼神猜想今宵的它们要到怎样深的远方去睡眠。轻盈的风越来越没有了白天的体温,开始质感,拂过来,显是给凝了露气的凉滑的缎子拂一下,人便不知是走在风里还是趟在最轻的水里,感觉真有着说不清的舒适。

 

一排排简洁大气的明黄的灯柱此时更亮了。沉浸到身边的水里去,与水彼此喜欢着,如知遇。灯离了水,不见了火在风里轻轻摇曳的曼妙,便显得有些单调,而水离了它,谁还知道夜里的水,幽邃之外,多清多柔情。走远了再看,尤在水里摇曳的灯影,成了渔火点点的港湾。凝神谛听,那支纯朴如乡音的笛子便从哪只舟子悠然升起,从遥远年代月亮底下清凉的水湄梦幻般飘来。这让我想起从前就依依惜别过的一些时光。原来我早就懂得守着我喜欢的日子,所以它们从没有走失过,当心里那盏怀想的灯亮起,它们就回到我。

 

绿色的反射灯里,树那么安静,从出生那天起就决定一生执守,不离不弃。做树多好。想念远方了,就让心神让满怀的香息全部来到外面,飘逸。夜是树的天地,夜里满是它们的清息和絮语。

 

而渗入晚风的广玉兰也到了一天中最芬芳的时候。她感到自己正抑制不住地流露甜美的笑靥,如梦回大唐的女子,雪肌丰腴,雍荣富丽,尽情舒展得,把初夏的夜弥漫成自己。

 

去年玉兰花开的情景犹在眼前,转眼又是一年,玉兰花开。

 

每个日子都是新的。每个日子都让日子不知不觉地沦为昨天,成为过去。如今,每年的除夕夜我都会守岁。如今,每个傍晚我都与之惜别。这让醒着的我清晰,我这一程是怎么走过的经过了什么。

 

走着走着,便觉得自己淌成傍晚水一样的风。走着走着,某个傍晚我会看见自己微笑着,融入夜色不见了。

 

那时晚风,依旧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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