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寂静。我闻到腐朽而苍绿的空气。张爱玲说:在苍绿中有安详的创楚。
某些时刻,不言不语,颓。感觉心很苍绿。苍绿是什么?不过是一种沉淀后的颜色。旺盛至极的树叶是苍绿的,南方小镇上的青苔是苍绿的。却不知道,心亦可以苍绿。苍绿其实表达着一种老。
很多时候,光阴是闲散的,人亦是慵懒的。除了上班,就是窝在家里,鲜少出门。大有深居简出的气势了。不再出去喝酒凑热闹,不再出去跳舞找喧哗。日子散发着旧式小鸦片馆似的幽香和颓废。最有心情的不过是将那些花草摆弄一番。偶尔,也想写文字。可提笔的瞬间,心的苍绿愈发清冽逼迫。那一刻,无从落笔,惶恐相生。
写什么呢?很多心情已是倦怠无比。原来真是老了。老的不是外表,是一颗苍绿的心。人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是毕飞宇笔下清绝的《青衣》,还是余华笔下沉重的《活着》?或者,生命仅仅是一种存在,是一种静静的活着。
和友人聊天,她突然说出想去隐居几个字。我端然惊起,原来感觉苍老的并非我一人。某一时刻,你对着尘埃飞扬的光阴坐冷发呆时,身边那些人或事,也相继老去。幼时的天真梦想,年少时的理想,到如今,不过是纸上烟灰,散落尘烟。每日里将大把大把的光阴耗费在发呆、闲聊、漫无目的的乱翻阅里。做着毫无理想毫无目的琐事,日子生硬而潦草。
午后。下雨。一个人沿着古老的街巷走着,看雨从青灰的天幕上落下。那些屋檐很寂静,仿佛屋前那些车水马龙与它毫不相干。它们默守着泛黄的时光,将空气里弥漫的苍绿气息一点一点吐纳稀释,做着不动声色的旁观。
常常,会一个人陷入发呆中,记起一些人一些事。来的来,去的去。有的人面孔已日渐模糊。惆怅、甜蜜,伤感和疼痛。偶尔的记起,亦是一种诚恳的交代。茫茫人海,遇见本是幸事,可人讲人缘,物有物缘。有的人,注定是有缘没分,散开是必然的。尽管曾经她那般美好,而今也不过是疼痛到无语的静坐。需要多少勇气和无助,方可割舍那一种美好?可岁月就这样凉了,走远的背影,承载不了荒芜丛生的惊悸。
人是要靠不断的行走才可以获得重生和记忆。可走着走着,人也就老了。老的含义,不仅仅停留在对一个人外表的审度上,更应该体现在人的内心是否足够具有张弛伸拉的韧性。白发和皱纹是否相生,不足以概括老的内涵。内心苍老,更是一种接受时光的清恳姿态。风景过滤后,有一种难以摈弃的气息蛰伏心中,那就是怀旧了。怀旧这个词让人陡然苍老几分。寂静的夜里听一段张继青的昆剧,或者听一张Sarah Brightman的旧碟,思绪如不长脚的蒲公英,悠悠荡荡吹落到天涯去。可天涯在哪里?少时以为,天涯就是有一个人等着你流浪的地方。喜欢看武侠书,有两个词最喜欢。一个是天涯,一个是江湖。而如今觉得,天涯不在,江湖已老。这一路走来,有多少仗剑走天涯的豪情陨落,又有多少个江湖情怀黯然神伤?
天涯是用来转身的,江湖是用来相忘的。他们说,陌路于天涯,相忘于江湖。而我更认为,江湖是用来退出的。一些人,一些事,轻烟渺渺,就这样轻轻翻过,不再问卷。
从花市经过,买回一盆吊兰和一个水仙。吊兰放在窗台上,水仙搁在书桌上。日日勤换水,看着它不断抽出碧绿嫩芽,过不了多久,它便可开出皎洁清雅的花来。于是心生欢喜。常常用许多凝视的眸光与这些花儿交换情意。等老了的时候,在没有很多人认识的乡野小镇盖个茅庐,种花养草,看书写字。穿软底绣花鞋,粗棉布衣,坐在园中拙朴的藤椅里,看白云悠悠从头顶一日一日掠过,直到夕阳落下,暮色四起。然后在向晚的灯火里,为心爱的男人煮粥,纳鞋底,熨衣服,或为他读上一段喜欢的文字。
那个我喜欢的女子说,她想去许愿、问佛。去普陀山。她说常常和友人去喝茶,茶楼里点烟,韩国牌子的。常常不忌讳人前。她的话让我记起雪小禅抽烟的姿势,清冷古典。这是一种姿态,有着自控凝重的美。如一朵洁白芬香的花,绣在简朴的印花蓝布上,散发着清冽气息。就算是变老,也见清幽。
这真金白银的日子,不就差个懂得?那个女子说起她的西施壶和韩国烟时,我已是微微垂泪。这一份超然脱俗,需要交换多少千锤百炼的光阴呀?
感冒,头疼。花一个上午的时间在街上吹风,晃荡。买了两盆花放在办公室。传达室取了快递。钟晓阳的《停车暂借问》,还有一本严歌苓的《陆犯焉识》。在岁末,两本书,带着笃实的情意,抵达。也映衬一份懂得。很多时候,不需要太多的拥挤和热闹,赏心只有三两枝最好。孤独是一种自给自足的物质,它以苍老的形式存活在人的内心深处,需要你凭借阅读的清纳,默契的懂得来做着深刻的补给。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安置自己的心情的,我只知道艳和寂是我骨子里相生的两种颜色。喜欢穿各种红衣服,大红、玫红、粉红、水红。偶尔也黑衣黑裤,素衣行走。心底,总有一些古老的画面恍惚流动。似有桃花开在桥头的木栅栏边,也似有吹不破的洞箫古笛隐落在粉瓦的光阴里。任何光阴都是有颜色的,粉的亮的,墨黑苍黄的,喑哑斑驳的。每个人在用不同心情收集深浅不一的光阴。那些烙印私己气息的日子绵密而来,常常让自己耽美于一种寂静中。
晓得这寒冬岁末,飘的是雪,落的是心情。而很多心情是靠默守出来的,苍老亦是一种境界。炉子的炭火,古缎子上的花絮,红笺旧字,陈瓷碗里的花茶,廊下的雪。提笔的瞬间,件件散发梅寒水瘦的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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