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豆和天吾最终是在反反复复的寻觅与错过之后依然会相遇。青豆的执着守望与天吾的仰望浮着两个月亮的姿态隔着一块预制板的位置,暮色四合,暮霭沉沉,她端着一杯咖啡,拿上《追忆似水年华》,坐上阳台上的藤椅,透过楼下的天线,落在环行线的儿童公园——寂寞地等待着初冬的冷清月光,有着那种初冬清冽的寒意的冷清月光。
十岁的记忆,温暖的紧紧牵手,短暂的几分钟,累积成半生的羁绊,你记得另一个相似的牵手与微笑吗?就像《白夜行》中年幼的学穗与亮司在水沟中追逐过的月光,经年之后,却只能闪烁在白夜的梦境中。
谁都不知道二十年的追寻与十五年的纠结是多么厚重的重量,我们浅薄的半生,卑微的半生,又怎么能够懂得有些温暖,一旦逝去就难以追寻,有些温暖,再怎么纠缠也是一场枉然。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夜》讲述的是圣彼得堡发生的故事,它讲叙了一个以幻想度日的人和一个自幼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与房客私订终身的姑娘纳斯金卡四个夜晚心与心的交流。对爱的追求将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使之由陌路成为知己甚至情人,但又是对爱的承诺和关照使他们又各归其位,前者仍活在幻想之中,后者则与心爱之人步入结婚殿堂;然而,瞬间的心与心的碰撞则成永恒——就像十岁的天吾与青豆,就像年幼的雪穗与亮司。
圣彼得堡,你们的白夜刺伤了谁的眼,永不沉落的太阳,在北冰洋的岸边来回踱步,就像一个无助的等待着被告知回家路途的小孩。就像黑龙江上游的漠河,我国唯一看得到白夜的小城市,不知道午夜的阳光照射在粼粼波光的江上,那是怎样的一副图景?
人的遭遇就像一个回旋的圈,就像前不久又看了一遍的《奇鸟行状录》里发生的,“我”与肉豆蔻的父亲脸上都烙上了一颗青痣,“我”与间宫中尉一样在荒芜黑暗的井底呆着思考,日本兵用棒球打杀逃跑的军官学校学生,“我”也是用棒球打杀了两年前在酒馆遇到的弹吉他男子。历史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点。历史如斯,人情冷暖,也当如斯。
黄磊在十年前就那么云淡风轻地唱着:“火车就要开了/我就要走了/离别就要来了/话怎么说呢?/眼看天气秋了/叶子在哭了/转身是背影了/你就进了往事了/于是你转身后/转身了以后/那背影在这么多年以后/还能够鲜活的/在我的眼眶中微微颤抖/微微颤抖……”清澈地一如经年过后天空浮着的橘黄色月亮,那是天吾与青豆共同等候过的月光,那是年幼的雪穗与亮司共同走过的故乡,那是经年后还能偶尔回想起的父辈站在远方站台上的背影。
斯情斯景,人当久久怅然。
若只是一道屏风,若只是一碗茶,若只是一本书的重量,那就是失去的重量,安妮宝贝娴静淡雅地说着屏风、茶、书在回忆中带来的涟漪。恰如村上君所说的,人们往往只记得意识到失去的时间,却永远不会知道失去那瞬间的时刻。
三四年前的泛黄情节在落着细雨的站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演,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似乎中间的单薄岁月中不曾有过那些尖刻的谩骂、或是责备与忧心,似乎叶子只是年复一年绿了黄了、黄了绿了更迭。只是曾经的默默温情,在交错之间的列车中默默地散佚不见了。岁月轻狂,重拾眼前脉脉的光线,绯色晕染了琦君笔下的永嘉江南,只是那些感动,慢慢地尘封在心底哪个角落。
黄磊在《背影(朗诵版)》里是这么诠释朱自清的《背影》的:“我深深觉得,每个人都一定有朱自清描绘的自铁道中跌倒,一边捡橘子的父亲的印象,因为那是个极固执、僵硬、笨拙与厚实情感的综合形象,是每个人心中期盼与认为的父亲。——不管你有没有这样的父亲,不管你的父亲爱不爱你,不管这形象在日后由谁来化身,不管……”
确实是不管的。
——只有不管,才会有村上君笔下的那些执着的寻觅与斗争,寻觅人类在日常的空洞中丢失的儿时或内心的情愫——不管结局如何,不管青豆与天吾是不是真的回到了1984,不管亮司死后雪穗会怎样,不管“这形象在日后由谁来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