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出略显陈旧的小屋,风尘扑簌簌地落在额前的发上,我迟疑了下,往大屿山走去。沿路是仄狭的小路,嗡嗡作响的蜂鸣,晃晃悠悠的日光穿不过浓密的枝桠,在青色的叶子上留下一圈圈大小不等的光晕。脚下发出咔吱的脆响,这里的气息,就像我走在阿里山闻到的气息,而阿里山苍劲高莽的樟树是这里不曾有的。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海浪轻卷的声音,我想到了在南台湾海岸边聆听防护栏外的潮声。
手机收到了她从内地发来的信息。我擦掉脸上的汗渍,总是这么轻易的被说服,可笑的是自己做不到真正的狠心,于是我折回身去,沿着刚刚踏过的来路走入小屋,阿伯依然坐在门口看报纸,他诧异我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问我看到了大海没。我歉意地不知道说什么,“阿伯,我想我要回去了。下次过来玩啊。”他善意地点了点头。我攥着那张大屿山门票,想到还没有去的迪斯尼乐园,未免有些可惜了。
回到深圳的时候接到了她的电话,不冷不热地聊了两声,去火车站坐车回浙江。在火车上翻开随身带着的舒国治《流浪集》,脑海里呈现流浪的最初模样:高山大漠,青天碧海,凛冽的风声呼啸,或是市集烦躁的喧嚣,手头上拎着背包,胡茬已经覆盖了嘴角。火车安静而沉默,车窗外渐次泛黑,黑线勾勒出远处村落或丘陵的轮廓,把耳塞插进手机,听一个个熟悉的男人或女人唱熟悉的旋律,直至眼皮开始沉重地阖上。你说你会陪我一起去流浪,可是你知道时间会风化所有的承诺,经历的人世沉浮,人情冷暖,这些会潜移默化地进入你的内心,让你开始为一千八或是两千五搭上自己大把大把的白天与黑夜。有人说距离是感情的见证,他们说距离可以让坚韧的感情愈加无坚不摧,也可以让脆弱的感情坍塌损毁。也有人说父母的要求是感情的借口,他们说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是顾不得那么多的。但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2
火车绕着福建进入江西,从江西进入浙江,我看到了车窗外自己的家乡。
十九年来的家乡,陌生遥远,留下来只是读书的印象,留下来一个年少的身影骑着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的印象,自行车不顾风雨日晒,呼啸着跨过的铁路沿线,还有破败的小巷,他们大部分已经不复存在。流经暗河的河床,自顾自地干涸,我已回不去,读书让我的记忆变得苍白无用,自己是薄情寡义还是转身地太决绝,这座小城埋藏了太多的秘密,或是自己已经在它面前变得陌生。人事浮现了然后变得黯淡,变得杳无声息。我想到有一个朋友的两句歪诗,“读书误我二十年,依旧风波处处寒。”
铁轨经过的只是一瞬息,万千印象却在一瞬息之间沉沉浮浮,天光慢慢明亮了,车窗度了一层曙色,车里人声鼎沸,安静了一夜的车厢开始充斥孩子的哭声、打牌声、列车员推着小车的叫卖声、打电话的各种方言,提醒我这里活着广大的中国底层老百姓,我也是其中一员。
火车到站了,开始了重复单调的生活。喘口气看到熟悉的站台,拿出手机想给她发个短信,犹疑了半晌还是把手机放回去了,扛着行李往出口处走。
黑暗中透露着光线的地下通道,就像黑暗中迸射出一线线光芒的人生,总是让人不能立马分辨出哪些是黑的,哪些是亮的。二十年还是苍老了年少,带上本来就应该背负的沉重还是不必要背负的沉重,我也慢慢不清楚了。
3
她坐汽车过来看我的时候我刚好在市区,跟随老总去签个合同。我走出酒店的时候看到了她的短信,她在宿舍门口站了几十分钟。我跟老总请了一下假,老总是个好说话的人,还说要用车子送我回去,我连声谢绝,赶公交车回到集团。
她的脸上挂着傻傻的笑容,本来板着的脸也不好意思再紧绷了,我想毕竟这么多日子没见到了。之前每次都因为两地的工作而沉默或是吵架,这次独自出去散心,算起来也有些时日了。
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你今天不是要上班吗?我打开门,两个人总不能一直愣在门口,她坐下来,把包放在电脑桌上。
我想看一下你不行吗?她挑了挑眉,啧啧两声,你真是懒死了,自己一个人把房间搞得狗窝一样的。
我拎着热水壶到厕所装水,然后拿出来插上电源,我熟悉她这不满了,那也没办法,凑合着过吧。
凑合凑合,每次都说凑合。喏,吃吧。她从包里取出一袋开心果,然后顺手从抽屉里扯出一张报纸摊上。我知道她这脾气,每次一过来总是带上几包吃的。我突然记起来香港带回来的一些东西还有明信片,我拿出来塞给她包里,这些是我外面玩买回来的,你带回去吧,本来还想买件衣服的,但是我的箱子和背包塞不下了就不能买了。
你怎么突然这么大方了。
呵呵,还不是为了你。下午送你去车站?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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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后,我渐渐明白了距离与时间相乘等于感情的厚度。
就像是物距与相距之间的关系,微妙,细微。但是感情不比物理,因为感情无法计算,因为感情比物理更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