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瓦还未抹尽昨夜的月色,凉意抵着炎炎的暄气,池塘还了前日的雨,这样一口清淡的吐息朴素干净,在檐下祥和而温柔的对语,起句平实,落地无声,细碎的残头断尾,让过路的风来吞咽,衣袋里的是朝雾夕露或是片刻的踟蹰,装不了别的喜乐与无辜。草木伴人家,既不入诗亦不入画,置身事外,淡到平仄都熨帖,浓到它身后的山水咫尺不能真切。它一定拆不开婉转含蓄的心事,所以让人甘愿将济世的心机拚去,为它做个善良而短暂的故事。
梦里已经多少次路过这村子,数过多少遍直迢迢去渺渺的炊烟,古井守好福泽,阡陌横竖支起坚韧的骨骼,荆扉丛草惯看素履短褐,老土地攒着年年岁岁的皱纹蓄水成河,世代的悲悯仁慈都吻在它的额头,难断的恩仇化进它的血肉,是任他燕云楚水都不放在眼里的气魄,阳春白雪它不懂。我去,在每一行耐人寻味的句尾做注,替每一桩枯荣往事脉脉含情,待到机缘用尽,还要什么人是人非。
在这里停留片刻,简短篱笆关不住绿意绵绵,一席冷碧泊着水墨屋脊,人儿也是画上去的。遍地葱茏,人与村舍就嵌在里面,像是已经相安无事了千载,更少杂言碎语,静的出奇,立于路口,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情动,别的,或隐或避,就一概不知了。还有些老旧的木屋,木质已稀疏,裂开丝丝纹路,多少叹息使它这般氤氲,又浑厚如老者的掌心,埋有我一知半解的命理,门索性就开着,墙脚纹了些花草作饰,我远远伫立,与它断成两处无声。石凳边儿长出一圈青嫩的杂草,它也是在那里伫立了许久,久到立地生根了吧,若是可以,便让我与它一起,保守往后的秘密,将寸寸光阴磨成细针,缝补天幔地席,村酒酣人,莫要抖漏与人知道。蔬果藤蔓绕宅,黄花秋染,垂下柔条妖娆,门不为它开,倒是候着千里外的虚空,光线里有尘埃的喘息,暗暗浮动,顺着它温柔的去向,是我领着千军万马倒戈相向。
村里人家多食藕,遍地荷塘,没有半点进退分寸,绿漪翩翩,缀白荷点点,清浅正宜。这儿的荷花不作观赏用,没那些个粉的可怜,红的媚人,它是落在青衣襟领上的雪,谦卑俯首,随手便可拂落;而左右清袭,屏退四面霞帔烟笼,它又白的拒人以千里之外,不好轻易去惹。实是难得,霜降在这玉碾的盆地,如它傲骨冷眼,竟和我一同,披着这身世俗烟火,参着世外的偈语,而身似牛马。
塘边清静处,横上几块石板,女人在那儿浣衣,洗菜,她们手里挑拣过落地的黄昏,在石板上画着祥瑞的图腾,弄月嘲风倒像是可讥可讽,不足为惧。对生命的钟情,让她们活的厚重朴实,若嫌轻浮绮靡是酒筵歌席一盏薄酒,略显轻巧,那如是冷静凝练的对待,可否令你贪欢一晌。付去半日浮生,暂别身后纠葛,与之亲近,过去一再的倾注是否枉然,愧对旧日倾城,那些坚如磐石的美,我竟认的不清不楚,反倒对虚妄的过程一言九鼎,惟命是从。原来胸中有荆棘丛林,冰石炭火,都是一场春秋大梦罢了,忘却古人诗,我还是来时的自己,色润温雅或悲歌涕零亦骗不了我,所以笃实且从容。
行程并未因此拖沓,我既寻得一处会心,好生收藏,就忘了流连。诸多人诸多事,都输给白云千载空悠悠,修行的桎梏,倩它一记钟声敲醒,良辰美景何必趋炎附会,倥偬戎马何必执意错过,你知这种种万象必然成空,为谁珍重,为谁放松。
日后,世上的咸淡我都肯戒,或留一盏青灯给你,去照照我曾途经的山水,若你也领教这久违的深邃,可否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