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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故事

[db:作者]  2019-01-27 00:00:00  互联网

    
    还是从那条河说起吧。
 去二舅家,必须过河。经过宅子桥的时候,河两岸的庄稼让我大吃一惊,玉米叶子被撕成了一绺儿一绺儿的,棉花叶上一个个的大窟窿,地上更是布满了被打落的碎叶子和花蕾。昨天傍晚那一场狂暴的风雨还夹杂了冰雹,这是我所不知道的。母亲说过下雹子就是一溜一溜的,母亲的话通常是经得住事实的验证的。从二舅家回来的时候,我走的是自己村南的老桥,这桥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在那里,从这里往两旁看去,一片壮硕的绿色尽力的膨胀开去,旱了十几天的植物们在吸足了雨水之后表现出疯狂的生长欲望,潮湿的空气里充满了它们戚戚嚓嚓的欢呼,而这里距离我刚刚经过的宅子桥只有六里远。听妈妈的话永远是对的。
      这条河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京杭大运河,但我们这里的人从来不叫它的名字,就跟它叫“河”,就像对自己亲近的人喜欢只叫他名字的一个字一样。我的一个表哥就是在“河”里淹死的。我表哥淹死的那一年已经三十多了,但他因为头上的秃疮和性格上的愚直一直没有女人,他和他的一帮羊为伴,他喜欢羊,喜欢鸽子,喜欢牛喜欢狗就是不喜欢说话。我去他家的时候他总是厚道地咧开他的大厚嘴唇笑笑,说一声“来了?”然后递给我一只新编的蝈蝈笼子就去伺候他的羊或牛们去了。他的手很巧,可以用席篾儿编出小巧的圆的蝈蝈笼子,也能用挺杆儿插出带三个房间的方笼子。有时他的脾气也很大,但他从不和他的父亲我的二舅吵闹,而是把气撒在哪个倒霉的羊或牛的身上,他先把它牢牢的拴在柱子上,然后拿棍子或锨把狠狠地打,那只可怜的畜生一边倒腾着四蹄躲避着从天而降的暴打一边发出足以撕裂人的神经的惨叫,气得二舅浑身哆嗦。在我表哥淹死后,我妈她们张罗着要给那孤魂野鬼配一门阴亲时,我二舅坚决不干。我怀疑二舅是不是在继续和他的犟儿子赌气。我想他分明听得出畜生们凄惨的哀嚎是发自我那可怜的表哥的胸腔里的。

      那年夏季河里发大水的时候,我的表哥正在河北岸放羊,他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轰轰的声音,那声音不高却很有力量的持续着,同时感到脚下有一种奇怪的颤动,象地底下滚过一串闷雷似的,当他急急忙忙把分散在各处吃草的羊拢到一起吆喝着往南岸赶时,他看到西边的地平线上爬出了一条白亮亮的线 ,而那沉闷的轰鸣和大地的震颤已经使羊群感到了惊慌 ,羊们开始四散奔逃,我表哥一边拼命的大声吆喝一边把鞭子甩得啪啪地响 ,圈着羊群往南跑。瞬间大水已呼啸着扑了过来,大部分的羊本能地窜向了南岸的高坡,我表哥也在大水冲到他身上的同时逃到岸上,浑身精湿的我表哥心有余悸的回头看时,他吃惊地发现他心爱的那只黑色的大母羊正领着它的两个孩子向北岸逃命,羊会泅水并不稀奇,可是水势来得太迅猛了,两只羊羔子一转眼就被卷到了下游几十米远,只冒了一下头就再也不见了,我表哥心疼的大叫了一声,可这喊声刚一出口就立刻被轰鸣的水声带走了,大老黑还在拼命地往岸边挣扎,可它显然已经支持不住了。我表哥纵身一跃,愤怒的跳进打着旋向前奔涌的河水里,是的,他的愤怒全部表现在这瞬间的一跃上,他对大老黑的不听号令的愤怒,他对这不宣而至的大水的愤怒,他对自己的愤怒,他对命运的愤怒全部集中到这一个毫不犹豫地动作上了,他是会水的,他要去拯救他的伙伴,但这一个猛子扎下去后,他再也没有浮上来,直到一天后人们在下游的一个水闸下找到他的尸体 。二舅说如果他不是生着气下水,他是不会淹死的 ,实际上他是被呛死的 ,他死就死在了他的脾气上。我想二舅的分析是对的,以表哥的水性,不会一个猛子就上不来,他是憋着气了。
     表哥的生命就这样和这条河融在了一起,从此,无论是波涛汹涌,还是碧草青青,无论是潺潺溪流,还是干涸龟裂,这条河里永远浮动着一层幽幽的气息,茵蕴迷蒙,如怨如诉,我相信有许许多多的生命化成了一层潮湿的雾,笼罩在河面上一尺左右的空气里了。每当我梦中来到这个地方,我都会清晰得闻到一股河泥的腥味儿,我坚信那是那些生命的呼吸。
 二舅还活着,这次见到他时,他连眉毛都白了,他对我和善地笑着,那笑容让我想起多年前看到的那个憨厚地笑。
       从二舅家回来,经过这条河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动于她的凄美,虽然是雨季,可还没有进入汛期,河床上铺展了一层浓浓的茂草,绿得一望无际,一群群白羊游弋在这绿色的波涛里,就像点点白帆。遥遥望去,一层淡蓝的雾气悬浮在河床的上面,让这意境里平添一种飘缈之气。
    这就是我的家乡,是传说中的那条美丽的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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