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有个猴岛。
上猴岛前,导游再三叮嘱注意事项,小心别被猴子抓伤了。起初有些不以为然,上了岛才知道,这里的猴子与别处大不一样。岛上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两旁数不清的猴子在树上追逐、在藤上嬉戏、在通道上的行人间漫步,好像一点没有感到人的存在。只是人离它近了,猴子才会显出反感的样子,如果再靠近,它的反应会更激烈:猴子不是怕人伤害它,是警告人别干扰它的生活。岛上有个娱乐场所专门表演驯猴,主人递一顶帽子让猴子戴上,调皮的猴子却跳起来把帽子扣在他头上。主人生气了,扬手想扇猴子的耳光,猴子的巴掌却先打在主人的脸上……在风趣的笑声中,我想起以前看过的驯猴表演,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形完全颠倒了。
一次游玩途中,我坐在草地上小憩,看见一条青绿色的蜥蜴,正从芭蕉丛中向我的侧翼爬过去,半道上它停了下来,慢慢扭过头来看着我。我是第一次见到蜥蜴,而且是近距离的,觉得非常好奇,便下意识地控制住体态,生怕自己的动静吓跑了蜥蜴。蜥蜴似乎没有在意这些,反而转过身子径直朝我爬过来,这时我倒有些出乎意料了。当蜥蜴尖细的爪子几乎快触到我身体时,我本能地做出驱赶的姿势,蜥蜴并没有退缩,它仰起头,用一双琥珀色眼睛与我对峙着,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惊恐的神色。对峙了好半天,蜥蜴才悻悻转过身子,向芭蕉丛中爬去。就在这个青绿色的身体快要消失在芭蕉丛里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再次转向我,这一瞬间,我从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优雅和从容在流淌。
海南岛上的植物,就像这里的蓝天、碧海一样,自然得看不到一丝人为痕迹。三亚植物园里有上千种珍稀热带植物,满园荟萃着各类果树、观赏花木、经济林木。它们有的是药用植物,有的是香料植物,有的是油料植物,有些高大的乔木生命超过数百年,有的植物却朝生夕死。这些习性各异、价值不同的植物,彼此相容,自由生长着。园内的讲解员向游人介绍时,无论是名贵的红木、紫檀,还是一些不知名的花草,平静的语气里,绝无扬抑或褒贬。
海南岛上的原住居民以黎族人为主,历史上,他们的社会结构以女性为主导,现在似乎也变化不大。一路上看到的男性,身影与神情中,很少有内陆男性那种由压力带来的焦虑和困惑。比较而言,这里的女性显然生活得沉重一些,在田间劳作的,守在瓜果摊前的,大多是头顶尖形斗笠、身穿深色民族服装的妇女,甚至能看到男人和孩子坐在三轮车上,蹬车的却是瘦弱娇小的妇女。据当地人说,男人每天挣到够用的钱就“打烊”了,然后把一大半交给家用,余下的钱和时光,全部留给自己消遣。难怪大白天里,时常能看见几个男人在街边的树荫下,悠闲地喝茶、闲聊。女人并不嫌男人挣的钱少,也能宽容男人的“无为”——这样的“无为”,其实是海南人在节制向大自然过度索取的欲望。
900多年前,苏东坡被贬海南,虽然只有短短3年时间,但他非凡的人格魅力和思想文化,对当时的蛮荒之地,依然产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影响。现代海南人显然延续着这种影响,其中也有对自身文化的坚守。这一现象,让我们反而陷入了尴尬:他们在孤岛上苦苦守护的东西,正是我们现在无处找寻的“丢弃物”。
如果没有了黎族人的“无为”,如果在珍稀名木与无名花草面前失去了淡定,猴岛上的猴子还能如此“目中无人”吗?蜥蜴的琥珀色眼睛里,还会流淌出优雅与从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