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在《东邪西毒终极版》一开始就表明自己的态度:“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这个序言,正好用来形容观影感受。王家卫把东邪西毒洪七公孤独求败这些武林至尊去除神话传奇色彩,将他们还原为江湖中人、寂寥沧桑的失意人。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中品味人生,觉得喝了心灵鸡汤也罢,偶有所得也好,总之江湖总是惹得观众心动。除了黑道,情场、官场、职场都是江湖。
“人心就是江湖,你怎么退出?”这是徐克让任我行说的,说给准备退出江湖的令狐冲听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古龙让燕十三说的,表明一入江湖岁月催,实在是身不由己的事情。江湖是什么?没有人知道。江湖不是由江和湖构成,构成江湖的是人。在《江湖告急》的开始,梁家辉扮演的帮派大哥任因久有这样一段话:“你们听过江湖这个地方没有?别想从地图里找,你们一定找不到。”
江湖这个词,如今几乎可以表述一切关系网、场域、圈子、行当,其纠结难以厘清,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身处江湖,而且自得其乐,这个乐当然含有反义词苦、智慧与顿悟。江湖一词,原指江川与湖泊,在中国文化中有多重引申含义。王勃在《腾王阁序》中写道:“南昌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显然,这是地理之江湖。“江湖”二字连用而不作本义讲,最早出自《庄子》之《大宗师篇》,原句为“泉涸,鱼双与予处于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原文意为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及时离开,终受困于陆地的小洼,两条鱼朝夕相处,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忍受着对方的吹气,忍受着一转身便擦到各自身体的痛楚。此时,两条鱼便不禁缅怀昔日在江河湖水里各自独享自由自在快乐的生活。这是寓言之江湖,在不在江湖都会有你的传说,只要你来过,未必看到未必征服,江湖便记住了你。
后来的古籍中提及“江湖”,大多表示漂泊于官方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庙堂”,或者朝廷)之外的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如官场不得志的士大夫可用“身处江湖”来形容自己的流离处境,在唐人小说中,江湖也表示远离朝廷的民间社会。到了宋元话本中,“江湖”则演变成了打斗比武的场所。元末明初的经典小说《水浒传》,更将人们心中的“江湖”定位在“黑道”、“武侠”等概念上。这一概念沿用发展至近现代,融入流行文化中,尤其是武侠文化中,江湖被用来指武侠们的活动圈子,江湖即武林。无论是还珠楼主呀、金庸、梁羽生、古龙还是张彻、徐克、王家卫用的都是这个概念。
台湾学者钱穆在《现代中国学术论衡·略论中国社会学(二)》中,将中国文化区分为城市文化、乡镇文化、山林文化、江湖文化。他说:“中国古代有游侠,富流动性,山林人物富静定性;在山林而具流动性者,则谓之江湖。”“中国主要乃一静态社会,而江湖则为静态下层一动态。”从这里可以看到江湖文化有两个十分明显的特点:一是对立于朝廷、二是不安于沉寂。游侠在江湖与朝廷的对立中动荡,由于江湖社会和江湖文化的这种独特性,形成了侠客人在江湖的多姿多彩的画面。在这个概念下,江湖就是三教九流,就是流民构成的亚文化社会,这已经相当接近于现代意义上的江湖。《东邪西毒终极版》中的侠客们,多数离开家四处游走,与朝廷对抗并自行解决各种麻烦。对于很多观众而言,宁肯自己也能够到《东邪西毒》的世界里,最起码可以自由的在大地上行走,快意恩仇。
然而那个江湖是法律缺失的地方,那里只有规矩、恩怨和道义。西毒欧阳锋便是杀手经纪人,而盲武士和洪七公则是他口头签约和包装的杀手。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江湖。一直以来,江湖就是电影人与观众爱恨交织的话题--快意恩仇或者颠覆毁灭,凌厉痛快或者凄婉绝伦,现实与理想之间,光荣与堕落并存,也许有伟大,也许有光荣。江湖已经是中国文化中一个极端复杂的概念,它的涵义无法确定,然而又有一个基本的认识。
一个人受挫,总会找借口掩饰自己
看《东邪西毒》,总觉得如同处在一个六面都是镜子的房间,自己的一切都被折射。正如风会消失、旗会消失、心也会消失,到最后飘动的痕迹就是唯一的留念。所有的人物都试图在历史上留下些什么,成功与否定然不是自己可以选择。《东邪西毒终极版》的意义在于影像的漂移,蔓延不断的语言只是王家卫对于江湖的幻象化构思。在记忆面前,侠客们开始恍惚。到最后,所有人的精神故乡都错过了,流浪成为侠客的母题。侠客们恐惧于日常生活和纯真感情,不约而同地剩余的生命赋予了逃避。
对于自己,我们能否做得了主?每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江湖之内,《东邪西毒终极版》最厉害的地方,就是把这些所有的场都集合在一起,有如爱因斯坦追求的无所不包的统一场理论。江湖是一个流动的、流行的文化符号,我们从中寄托了很多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意念,它已经跨越各种领域成为一个自主的符码。在很大程度上,早就不再用单纯的道德来衡量它的存在。江湖便是人心然而江湖有面具,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