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得一套《顾城文选》,太多的字还是第一次见。不会刻意用功地读,闲来随意,信手翻篇,翻到哪篇是哪篇,某一刻不经意地一念,流年偷换,已是盛夏时节,早已过了春天。
我喜欢的终究是那样的文字那样的心灵:有着真诚的本质、热爱的品质、光明的美质、单纯的特质和“生如蚁美如神”的气质。
顾城写道:“我曾像鸟一样飞翔,用翅膀去摸天空,像树枝一样摇动,像水草,我曾经是男孩,也是女孩,是金属也是河流,是阵阵芳香在春天里流动。我曾经是,所以现在也是,我感到了自身和在万物中无尽流变的光明。”
这句子读到眼里,仿佛有光明流动在心里,生机活泼、清朗干净、一脉光明,再尘嚣的人世亦随之纯洁祥和起来了。时光与世界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流变之中,曾经即为长久,光明即是永生。“自身和在万物中无尽流变的光明”,那也分明是我由春到夏一程拍照中所感应到的光明……
由春天到盛夏,一段多事之秋,也像顾城所言:“我的确像蚂蚁一样生活着,可是我也可以像神一样美丽。”认知了更多的苦难无助,体验了更深的人生卑微,不由自主的蚂蚁命里,好在我还能明了哪是绝不苟同的丑恶哪是甘愿恪守的美好。
当看见人流穿梭的马路上合欢开得悲欣满怀,当看见石榴花无视风雨随自己的时令开着落着,当看见阳光从花喜鹊自由飞翔的双翅上清湛划过,当看见一朵小桃红被雨点儿一滴一滴地打动,当看见一只灰喜鹊为筑巢奋力折枝一处不成再换一处,当看见还乡途中一闪而过的青翠山林和丰收在望的金黄色麦田,我都有想流泪的冲动。
世界如此美好,我活得如此奢华。忽然对生活充满更多更坚定的热爱与感恩,对美好有了更强更真醇的体察与感受。那流泪的冲动,是被美好温暖鼓励的激动,是被美好亲切抚慰的感动,是内质天然情怀与本真生命力固有的坚韧快乐自性,那仿佛平白无故,却又是那么真切的悲悯触动,心如皈依般笃定安宁。
时光一往无前,光阴无穷流变,黑暗相随,逆境常在,更有世界无限广大而人生何其卑微苦短,有谁能免得了生老病死的宿命?有谁不是一场悲欢离合的人生?所幸有信仰有担当有真诚有善良有美好,有坚贞不屈躬行着的光明品格,让人生之光荣尊严得以成全。
身边即有心性光明的人。现已九十多岁的曾太太,文革时蒙冤挨打挨骂挨斗,被泼污水、挂破鞋、遭唾弃、抽耳光、鞭子揍,整天地受凌辱亦不曾屈服,从不出惊惶无措哭天抢地的丑,第二天早上出门接受再次批斗时,众人眼中的她从来都是面带微笑,头发梳得齐齐整整,衣服穿得干干净净,不卑不亢,沉着从容。生不如蝼蚁命,却活得美似神明,暗无天日的境地下她以内心的阳光自度,这样美到骨子里的优雅让我崇敬。
我做不到曾太太那样绝世的气定神闲大义凛然,磨难下也只是尚未舍弃对美好的热爱和信仰,没有忘却自恋地对镜贴花黄。由春到夏的时光行板上,也还是没有停止对草木自然对大好人间的热情观照,我用镜头和心灵将流变的岁月记录为一一固定的瞬间,多喜欢让每一帧图片都落上太阳的大印,让每一个刹那都是光明的流变,那流变的光明亦随之永恒。
“这是最美的太阳/ 把花印在地上/ 谁要拾走影子/ 谁就拾走光芒”。顾城的诗句偕着美和光明,好得让人心疼。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感恩世界,让我用镜头用心灵拾走那些光芒将自身照亮,更好的是,任光阴荏苒世道沧桑,这些光明都兀自在大千世界里周而复始地无尽地流转和生长,哦,那生生不息的光明,谁爱着谁就在其中。
越来越迷信越热爱这种最真实最平常最无辜地留存下来的纯粹的美好,这阳光照耀的花、草、树、鸟、建筑、鸟巢和与我同在的光阴,都一直地在熠熠生辉地美好,它们不是蚁却总是美如神,我需要这份阳光这份美欣欣向荣的鼓舞和指引,让自己在如蚁人生里尽可美美地做自己的神。
菊说每个母亲都有自己的一个世界。她四岁的小儿子堂堂就问红阿姨的世界是什么样儿的。菊说红阿姨有自己的爱好她的世界里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一头小豹子在自由奔跑。堂堂可爱地接话道:“哦,我知道了,那头小豹子就是澍哥哥。她的世界可真美好。”
堂堂的话让我油然动情。真的是生活在低处灵魂在高处吗?我们眼前手上营营碌碌的生活,分明可以是这样无分高低的融会贯通的阳光满盈的切实实活生生的美好。三毛说得多好:“生活比梦来得浪漫。如果我们懂得做一个凡夫俗子,那刻骨的滋味也就为我们大张筵席。”我信,这手中拈来的流变光明即是生活的刻骨一味。
顾城曾写下一幅字赠人:人可生如蚁美如神。据说他写字时情绪激动,写完了如释重负,想来也是一番由蚁到神的心境复明。他一直是个任性的孩子,在人世里肉身沉重却持有心灵的神明,其诗歌才真正具有了某种神性。
顾城的字体一向幼稚相,可他的书法却自显一种酣畅,“蚁”与“神”、“生”与“美”的照应里,有抗争有悲愤有骄傲有纯真,有让人动容的光明精神。原来被光明普度的凡人真的可以是那样是这样:生如蚁美如神。
还记得那个偈子吗?送给尚在黑暗里失明的你,送给已在光明路上前进的你,送给生如蚁的你美如神的你,送给不断涅槃不断新生的光明流变中的你: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一双喜鹊穿过杏花穿过春风穿过春天也穿过阳光,一些杏花落在大地落在春天也落给阳光,
我知道,光明在天上也在地上。
春天里。阳光里。青春万岁。愿青春愿生命永远有这样的美好光明。
它叫结香。我说,此时此刻,它在与阳光结香。
花喜鹊在窝里守望,花喜鹊做伊人在水一方,我良久地望着它们,沐着同一份阳光。
谁说花喜鹊是黑白的花翎?它的羽衣生着荧光的蓝彩,那也是一种光明的韵白。
一株麦子,无论长在草地还是插在我的办公室里,都有着阳光的质地,光明的质地。
紫花地丁,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我年少家乡土地上开花的地丁,
记得吗?我戴过由你插编成的花冠,阳光下唱着民谣美若天仙。
我想在阳光漂洗过的蓝布上,手绘出这样的玉兰花几朵、这样的玉兰树一棵,
我想让玉兰花这样子开在身上,一朵又一朵。
一大树的榆钱儿在阳光里青青如此,一枚枚一串串一枝枝都是阳光结成的丰美果实。
为何它叫灯台树?看,阳光已然升起在这棵树的台面,还有这个大太阳生成一棵榆树最美满的春光。
桃花花、木瓜花,与光明有约啊:永以为好地好呀。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我喜欢青天白日里树丛间这只回首的小白羊,这只一溜烟儿小跑的小苍狗。
紫丁香由萌苞到开花,阳光做了那原动力呐。
阳光是红色的,和花儿一样,生有一颗红亮的心。
春天的一棵地丁是我的野菜,我吃了它也就美食了一通阳光啦。
路过一个破旧的小区,看见一户人家的阳台,室内室外的花和光构成真实的人间仙境;
天真无邪的儿童,七彩圆圆的肥皂泡,那阳光下最单纯的快乐,都由最好的光明证明。
山茱萸的花。柳树的花。阳光里,风风光光地、开呀开呀——
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小太阳,这样子开在天上;一朵朵小太阳落在地上,就是这样——
一朵山桃花与太阳的初见,几多枫树叶与春天的重逢,光阴流变着一朵和几多的光明。
恒明的明是光明,那么,何谓草木有本心的心?我知道,还是光明。
牡丹开了,牡丹落了,阳光、牡丹还有我,正一路同行——
我喜欢看喜鹊呆在树上,也喜欢看呆在树上的喜鹊窝,更好的是、有阳光在应和。
清晨的阳光照在杨树上也照在青檀上,哦,这树叫青檀,好听得像阳光的名字一样。
我和一位最好的姐妹常在这棵大杨树下说话,我一个人常在这片树林里听喜鹊说话,
阳光总是那么的这样的好呀,阳光也在和我们说话,听见了吗?
海棠花落着,一片儿被草尖刺透,一片儿擦过我的指尖,我的心都小小地一惊,
那时有阳光有春风,莫非这就是真爱?被春风被阳光爱到铭心地疼……
穿过这道光明边境,让我细细看取无花果叶在阳光里细语光明。
请给我光明给我光明,光明里我可以开花可以安静。
阳光长在地上,就在地上开花,草花、苦菜花、二月兰花,一样光明地开呀。
开花落,那花瓣仿佛被阳光点燃过;
柿树的花事,在一派光明里酝酿着、沉醉着。
碎米丁香开得那个香啊那个烂漫啊,我疑心那就是阳光的香气;
紫藤萝花开得那个盛啊那个如瀑啊,我想着那就是阳光的瀑布。
阳光是最好的灌溉,蔷薇花啊,请和我一起立足大地尽情汲取。
倘若人和花,总在这样美的建筑这样好的光明深处……
总觉得每一朵花也都握紧了拳头,在向着光明宣誓:永远美好永远光明!
树的影子、我的影子、太阳下的影子,都是光明的影子,还是个光明。
顾城写道:人可生如蚁美如神。我愿意来相照相和,用榴花红用麦子青。
我在观照自己,树上的人在观照什么? 同为自然之子,我相信,
自爱自新的我们都会感得到自身和在万物中无尽流变的光明。是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