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过后,倒春寒径直闯入这座塞北小城。前几天才刚刚回升的温度,突然间又下降了七八度。
早晨起来,已经多日不见的窗花,又出现在阳台的玻璃上。
晶莹的窗花,是北中国冬天特有的风景。记得小时候,家里没有暖气,只有火炕和放在靠近炕沿的一个大火盆。晚饭时,母亲从灶膛里掏出的一大铁盆牛粪火,经过一个漫长的冬夜,已散发出全部热量,变成了冰冷的灰烬。只有身子底下的火炕,还保留着温热。所以,清早醒来,极不愿意爬出热乎被窝,怕穿那件袄里子冰凉透骨的棉衣。于是假装睡着,眯缝着眼睛,看曙光中晶莹白亮的窗玻璃。农村老式窗户的样式基本都一样:上半扇可以推开,下半扇固定在窗台上。每扇窗户上有十几块正方形的小框框,每一框玻璃上都长满了不同图案的窗花。我仔细观察窗花的图形,发现那真是一个富饶美丽的水晶宫般的世界。那里有海草、珊瑚、礁石,有丛林、花鸟、怪兽,有飘飘降落的仙子,有腾挪跳跃的灵猴,有盛开在冰山的雪莲,有沉落海底的珍珠……我想象着那个神奇的世界里,可能发生的各种神奇的故事。有时,自己也成了故事的主人公,直到母亲喊我起来叠被子,才会收起那本无形的童话,等待明天再继续编辑。
后来,到离家很远的高中住校读书。那时学校条件差,宿舍是南北两铺大炕,每铺炕上都挤满人。南面有窗,但因为窗缝太大,往里灌风,所以,住在南炕临窗的同学,就用旧报纸,把窗户从窗台往上半米多高的部分,连窗带框全都糊上。这样既挡风又起到了窗帘的作用,省得窗外过往的同学忍不住都往屋里瞥一眼。可是,这么一糊,窗玻璃上就结不出窗花了。
冬天学校没有柴烧炕。放学后,同宿舍的人轮流到野外捡柴。能捡回来多少就烧多少。炕大柴少,根本烧不热。所以,宿舍里唯一能有温度的地方也不热。数九寒冬的夜晚,同学们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就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睡梦中用体温捂热被子,一夜都不敢伸开腿。
早晨醒来,偶尔有心情想看看窗花,却总是徒劳。因为窗上糊纸的部分结不出窗花,没糊纸的部分,结着厚厚的一层霜,看不出任何美丽的图案。只有一片模糊的白,透着东边微红的霞光。
中午阳光好的时候,会将窗玻璃上厚厚的霜融化为水。可还没全部褪尽,就又到了傍晚,开始结冰了。如此反反复复,宿舍的窗上就总有化不尽的冰霜,却看不到美丽的窗花。
再后来,工作了,成家了。责任、义务、生存,让人不停地忙碌,心却麻木了。每天早早起来,匆匆洗漱一下,就赶紧抱柴打水、烧火做饭。然后一边收拾房间一边或站或坐扒拉一碗饭,便匆匆上班。就像一首歌里唱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这样风雨兼程……”所以,明明感觉到窗玻璃上有窗花,就是无暇欣赏。其实,那时我家窗上的窗花应该是很美丽的。虽然冬天我也会用报纸把窗户缝糊好,但我只糊窗框的缝隙,不遮盖玻璃。晚上,室内的温暖会让水蒸气凝聚于窗玻璃上,而窗外寒冷的低温透过窗玻璃,凝聚的水蒸气便结出了薄薄的、各种形状的冰晶。
从什么时候,突然间又看到了窗花、又想起童年的窗花?该不会像人们说的那样,是因为越老越喜欢怀旧吧?
其实,我觉得怀旧和年龄无关。怀旧只关乎童心,只关乎个体对生活、生命的理解和兴趣。一个毫无生活情趣的人,一个视生命为形式的人,就算他的年龄累积到成百上千岁,他(她)又怎么会感念生命历程中的苦辣酸甜、风雨彩虹、成败得失呢?
洁白的窗花,如果年年冬季都能唤醒我心底的记忆,我将无限感激生命的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