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香
在这暮春时节,我还是天天下午都去翻一座叫跑马梁的山坡。昨天,我站在跑马梁的高处,突然走不动了,闭着眼睛站在那里。那时,我把身体的其他感觉器官都关闭了,只醒着鼻子。因为我嗅到了七里香的气息——一种魔鬼的气息。正像人的身材太美时无法表达就说是魔鬼身材一样,七里香压根儿就散发着一种魔鬼的气息。我不知道在那座山顶站了多久,反正是天黑了,飞鸟们都入巢了,我才从山顶上下来。
四月总是这样,看着太多的花开了又落了,落得最惨烈的野李子花,把山路上落得白白的,多厚的一层。那天我路过那里,就绕道走过去,因为我不想踩在那些花瓣上。还有几个人也一样,都绕开了那一截路,让那些花瓣舒舒展展躺在那里,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
还有那些野山楂花、铁干海棠,花朵血红血红的,好像它们是被鸟啄伤了,流着淋淋漓漓的血。
而在山岭上开始寂寞的时候,七里香就开了。七里香藤大多不长在近山,而长在远山,长在那些荒山野岭上。它们扯出长长的藤,有时一篷就是半面坡。它们最爱把长藤悬挂在石崖上,花开时节,就是些白花花的瀑布。东山白白的,西山白白的,南山和北山,也都是白白的。
七里香花开的日子,去山顶上闲坐的人就多些。他们一个,两个人,坐在能看见大朵大朵白云的高处,一坐就是一下午或多半天。佛坪的天蓝,白云也比别处多些。看云的人也就像上了瘾一样,何况有四月的柔风,何况柔风里弥漫着七里香消魂忘忧的气息。
七里香花开的日子,夜就蓝得像是一方魔界,星星们东一片西一片地在天上水蓝色地亮着,月牙儿斜斜地搁在天边,像是哪位仙子遗忘掉了的一只首饰。人们睡得很迟,睡了也不想关上窗户。七里香的香魂会在月光下钻巷走户,化作人们的幻觉和呓语。七里香像是从聊斋里逃出来的女子,充满着魅惑的魔力。
有时,我站在山路上,有些失魂落魄,有些抱怨自己不该化形为人,而应是一只蝶或蜂。是蝶就能在风中一斜一斜地翩翩独飞,隐入七里香的迷阵;是蜂就能衔走一朵朵七里香花蕊里的精魂,带回到自己的巢里。
七里香花开的日子,我不想出远门,哪里也不想去,不想离开这似海的一群一群青山,不想离开七里香泄情裸性的年龄时段!
七里香花开遍荒山野岭的日子,我忘记了一生的不幸和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