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活的街道
和同事在办公室加班,看看天色将晚,便邀同事去我家吃饭。同事说他去买菜。我告诉他,我住的小区外面就有超市。但同事说他那里有卖菜的市场,整条街都是。
果然,那里整条街都是卖菜的。这情景似乎非常熟悉,一家连着一家,大门敞开,门前横着铁架,锋利的铁钩上挂着肉;鱼池修在屋内,那些待宰的鱼类还在里面游个不停。隔壁是卖蔬菜的,白菜、包菜、菠菜、萝卜、紫苏、葱、蒜……什么都有。天正下着小雨,整条街都泥泞。那些卖肉剁鱼的主家穿着套鞋,和来购买的顾客高声大气地说话。每间房内挂着盏白炽灯,光线不强,怎么看怎么昏暗。偶尔有一两家的灯光强烈,那是买自制糕点的小店。过来招呼我们的都是女人,男人坐在墙角抽烟,什么话也不说,似乎烟的滋味比生意更加重要。到这里买菜的多半上了年纪,讨价还价,为一毛钱两毛钱争论半天。我不觉陡然间像回到了过去,似乎只有过去才有这样的场景和生活;也只有一毛钱两毛钱,在过去才有它的用途和价值。
但在过去,我并不知道这就是生活。熟视无睹的意思就是每天要经历的东西不会进入我们眼中。但它重新出现时,我们才会认真加以感受。或许重现,本身就是种力量。它至少能唤起我们内心掩埋的很多东西。就像此刻,我发现我对生活的理解其实真的非常肤浅,肤浅到我无法说出这里的气息能用一个什么词来表达。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把这些气息当回事,因为这气息就是通过他们散发而出的。他们敞开门生活,将各自的呼吸混到一起,又将呼吸和这些物品的气味融成一体。住在这里的人彼此熟悉,端杯茶就走门串户,无论到谁家时的神态,都像是一脚迈进自家门槛。
其实我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城市,都会有这样的街道和市场,只是我们主动选择了离开,自以为是地创造另外一种生活。上楼不再用脚,而是走进封闭的电梯,在里面谁见到谁都沉默;回家后立刻房门紧闭,门铃偶尔才响,必须透过猫眼看清来人才放心开门。超市里什么都卖,连菜市场也搬到里面,童叟无欺的价格输进电脑,不给任何人还价的机会。不管肉类还是蔬菜,都搁进玻璃柜内,用一层薄膜窒息掉它们的呼吸。没有人说这里是菜场,但我们都到这个不是菜场的地方来买菜。我们很少去意识,那层包裹菜肴的薄膜不管多薄,却有将我们和生活架开的力量。
但生活本身并不需要包装,原生态方式才是它的存在方式和延续方式,甚至,我们没理由以为的卑微其实才是它最真实的方式。卑微之所以存在,就在于卑微原本就是生活的构成。说到底,我们都不是上帝,就只能卑微地生活。难道我们今天的生活不是空虚已久,无聊已久?究其原因,其实是我们离开真实的生活已久。我对同事说,我喜欢这里,这里给我真实的生活之感。我理解同事为什么以叹息作答。因为我们总喜欢新事物、新生活,但实际上,“太阳底下无新事”的俗话已告诉我们,没什么是新的。对所有的生活来说,只有离开和归来,只有幻想和沉淀。离开和幻想,其实都有小小的悲剧意味,最好不要去琢磨,琢磨久了,难免会忽然感到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