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动你的汽笛声。散文。
那火车的汽笛长长的“呜”的一声,由远及近,低哑、雄壮的号子好似从劈裂的天边幽谷发出的沉闷的呼叫,穿过你胸臆间那一首缠绵悱恻的曲子,瞬间就被一种情致所触动,流过天空,勾出你心中的一些片段,那些最柔软质感的部分,卷着杨花而漫溢在四周的旷野和渺远的云端。
那该是什么形式的告别和拥抱呢?是儿子的远行?一下子就把妈妈的心拽到了那高山远水的未知世界;是情人的回归?那一刻又凝固了多少思念和辗转的星辰。婆娑的泪眼不忍再回转身看一个背影,握住的双手,指尖还跳动着悠悠的情丝和烛火。火车的汽笛撞开我心中的那一道不坚固的闸门,和着一个女人所有的柔软,在一棵树的青枝绿叶间,让我的心一次次低低地吟咏。
车站,这人生的一个站台,那重重的行囊压弯了悠远的笛声,从一个位置朝着未知的命运去探索。也许是一种惯式,每一次听到火车的汽鸣,就让我想起远方,想起在外漂泊的儿子,一个深爱的男人。在年少时也有这样的场景,那时在外求学只有火车是唯一的交通,当一声汽笛的拉响,那种思乡、泪别每一次都会让人撕心裂肺。以后许多年,在一个小城里生存竟淡忘了那种感觉。重新又纠结在火车的笛声里不能释然,是必须送儿子去西安的高校,接他回家。还有一个春天,我第一次坐火车一个人去看望一个知心的老友,我拎着重重的袋子从清苑到保定,排着很长的队才买好车票在候车室等着,“呜”的一声低鸣从空中炸开,似把击碎的云片抛向沸腾的人群和我的头顶,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让你遁入另一个世界,只有雨丝秋水,有一切绵软和沁凉的东西,我是在遗忘什么吗?或者是超度尘世里的那些艰涩、苦难,似乎都被融入这悠长的叹息之中。这不是音乐的音乐,它的诱惑是那一声最低最沉的音质,让一个人徘徊在一些低低沉沉的事物和命运之中。我不能排除这一定是暗合自己潜意识或灵魂深处的某些悲戚和挣扎,或者是一种敏感偏执,总之,那一声鸣叫会喊出心底的万般伤怀。
那一次,在车站的一个角落,我看见一对母子,他们坐在地板上,孩子把头扎进母亲怀里睡着了,他们落满灰尘的衣服和手袋像落满厚厚尘埃的命运,母亲用手护住孩子,她的头低垂着,像是在祈祷。这个城市很美丽,春光裹着云霞在周围涌动,蓝色的天宇苍茫,可这是别人的城市,那些流彩镀不上他们的困顿和焦渴,他们的目光也伸不到那些花影和叶子的根部,在一个夹缝,他们坦露最低最古老的姿势,他们的卑微等待一种摆渡,那悠长的笛声是命运的催逼、上路,我在他们身边转了好几圈,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母亲的本能反应,还是在汽笛的低调里动情于一种忧伤,它一阵阵牵扯着人性里那根最脆弱的神经。
我坐在一个冰凉的地方,闭上眼,仍然是那穿梭不止的脚步,形形色色的人南腔北调,匆忙、喧吵,忽然感觉这就如一个人生命的过往,只要活着,就不能停下脚步,从一个站台到一个站台,而每一次将会有不同的际遇和命运,你或是那个达官显贵,或者,你沦为那个乞丐。让你明白这个世界的形态总会有悲剧和不幸的人。我在这里每次都会遇上乞丐,尽管他们已经得不到同情,被冠于“骗子”,如果不是被命运打入低谷,如果不是他们是世界剧目的悲哀者,谁会低下头颅和身躯、低下人格和尊严,伸出手求你施舍呢?在人们鄙视的目光下延展他们卑微的生命。他们的思维是弱智的,但他们是弱势的安全的,他们不能成为那些高智商投毒、欺诈而富有的阔阔人。他们也躲在一个人生的站台,因为只有他们才坚信,悲悯慈善还在流通。
在火车呜咽的笛声里,我不知道我会想这些事情,好像挣脱了现实中的羁绊,这种嘈杂是一种陌生,人在累的时候,就希望用一种陌生来埋葬内心的沉重,这正应和了我的孤僻,和周围的人、事物没有瓜葛恩怨,一切都是那么干净自如友好,让我喘息,在一种清醒里找回真正的自己。我是用了漫长的等待,在火车汽笛的呼叫中,慢慢数着时间的转动。我总是喜欢以自己的方式让自己历经一次想象和过程,让一种淡淡的忧愁流入那一声汽笛之中。我总是怀疑那些总是洋溢喜悦而开怀大笑的人,他们看不到事物的本质和终极的归宿。即便是我马上就看到归程的儿子和爱的男人,我总是游于那喜悦过后的那些丝丝缕缕的牵扯、思念而不安。但我不能错过这样的等待、站台、远行、这一声低沉的召唤,尽管我孤独,被风打透衣衫,我就是渴望给自己制造一种激情,是我生命一次弥足的追忆,那火车的汽笛声是我灵魂深处的一首深沉的歌。
感谢你们,给我一个站台,让那一声鸣响深深地打动我,让生命中最芳香至美的情感流动、伤怀、挂满泪花。在一个出站口,我看见那久别父子的深情,我在感动里,仔细寻找一个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