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河
洪烛
黄河,一看见你,有人就想哭。
哭自己的祖先,被席卷而去,消失在看不见的下游。哭自己也将同样消失,连一朵浪花都不如。哭还会有别人,替身一样出现,站在我空缺的位置,继续哭……
黄河有多长,人类的泪腺就有多长。铁路大桥、防洪堤坝、摆渡的舢舨,都是暂时的,必将随同混浊的泪水一起消失。三千年,可以短得像一分钟。
在黄河面前,人没啥了不起的。哭着哭着,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只会流泪的动物。
想在黄河里洗洗手,洗去一些书卷气,染上一些土腥味。
想用黄河水洗洗脸,面孔或表情,多多少少会发生一些变化,心跳也加快。洗洗眼睛,既看见了前世,又看见了来生……
索性跳进黄河洗个澡吧,屏住呼吸,或者尝试着用鳃呼吸。越洗越干净,或越洗越沧桑。把衣服留在岸上,把影子和往事留在岸上,洗着洗着,我逐渐变成了另一个人。
黄河两岸,有着一模一样的树木,一模一样的村落,一模一样的人。
一模一样的人,种着一模一样的庄稼,又有着一模一样的想法。看不出谁是谁的倒影,都显得无比真实。也许这一切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只不过被黄河均匀地分开了。看不出谁更多一些或少一些,彼此成为使对方获得满足的另一半。
我还是察觉了黄河两岸细微的区别。在陕西旅行,隔着一条黄河,对面就是山西。两个省都有头扎白羊肚毛巾的习俗。只不过陕西农民习惯将白毛巾在额头上打一个英雄结,而山西(乃至更远的河北)的农民,则是用毛巾包住头发,在脑后系一个结。这么一个小小的区别,就使我辨认出自己面对着的是哪个省。
我也买了一条白羊肚毛巾,一时还没设想好,该用哪种办法系。让我再好好想一想吧:做陕西的儿子呢,还是做山西的女婿?既然两个地方都
这么热情地挽留我。
早就听说陕北某县,有一个渡口好像叫风陵渡,抗战期间红军就从这里渡过黄河,去对岸的山西打鬼子。我徒步跟着黄河走了很久,却连风陵渡的遗址都没找到。因为下雨,没遇见一个可以问路的人。
渡口在哪里?渡船在哪里?划船的人在哪里?搭船的人又在哪里?对岸的村庄在哪里,墓地又在哪里?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在哪里?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只找到自己迷路的影子,被河水冲得歪歪倒倒的。
我站在河的这一边,找失传的古渡口。对岸,说不定有一个被雨淋湿的幽灵,也在低头找啊找。他找的是回家的路。
黄河的这一段,所有人工的建筑都拆除了,只有流水,只有流水……
黄河流域,有着数不清的古战场。逐鹿问鼎的战争,大抵从炎黄的时代就开始了,夏、商、周、春秋、战国,愈演愈烈。到了秦汉以后,更是闹得不可开交。不信你去翻翻二十四史,中国古代的政治斗争和军事斗争,相当一部分以黄河流域为大舞台。黄河流域,产生了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古都,乃至古战场。当然,也产生了数量惊人的古圣贤、古英雄。自先秦至北宋,共有41个朝代建都于黄河流域,而长江流域,只有12个朝代,大多为躲避战乱南迁的,或者是一些短命的小王朝。
长江构成中华民族的南方血统,黄河则构成北方血统,各占半壁江山。人们常说南方出文人、北方出帝王,黄河流域是孕育帝王将相的一块绝佳土壤。林语堂认为在历史中北方人基本上作为征服者:“所有以武力夺取了政权而建立自己朝代的盗匪中,没有一个是江南人。吃大米的南方人不能登上龙位,只有吃面条的北方人才可以,这是一贯的传统。事实上,除了唐与后周两代创业帝王来自甘肃东北,于是颇有土耳其血统之嫌以外,所有伟大王朝的创业者都来自一个相当狭窄的地区,即陇海铁路周围,包括河南东部、河北南部、山东西部,以及安徽北部。如果我们以陇海铁路的某一个点为中心画一个方圆若干里的圆圈,并不是没有可能,圈内就是那些帝王的出生地。”
陇海铁路,需要跨越黄河,黄河上也就搭建起著名的铁路大桥。黄河,周而复始地梦见金戈铁马之后,终于梦见了现代化的火车。火车以摧枯拉朽的气势,宣告封建时代的结束。直到今天,面对锈迹斑驳的黄河铁路大桥,我仿佛目睹中国的一部断代史。大桥连接黄河两岸,而历史恰恰在这里发生一次意义深远的断裂……
黄河,在桥下流,在铁轨与枕木之下流,在车轮滚滚中流——乘火车经过黄河,我依着车窗,目不转睛地看呀看,就当作对这条著名的河流行一个注目礼。简直比面对任何一座纪念碑更为虔敬。流水,是不灭的碑文!
远古时期,所谓的“河”特指黄河。它是一条横穿《诗经》的河流,被描写的次数最多:《诗经》写到“河”(即黄河)的诗有15首,“河”出现27次。其次是发源于山西的淇河:写到“淇”的诗有6首,“淇”出现18次。而古淇水原为黄河支流,属于黄河水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掀开《诗经》的第一页,水鸟与荇菜簇拥的古黄河就出现了。眉目传情的窈窕淑女和好逑君子,如今你们在哪里?由于《诗经》中的第一首就是爱情诗,为男女主人公提供幽会地点的黄河,在我心目中是一条爱河,《诗经》也相当于一部“爱经”。黄河,为二千六百年前的那对情侣(简直比牛郎织女还要古老)作证。除了《关雎》,还有一首《蒹葭》,也表达了河边的思念。今天的小情人们,永远生活在那条诗化的河流下游,只认识芦苇,却不知在水一方,白露为霜的蒹葭为何物。《诗经》时代的爱情快变成神话了,或者说快变成童话了——那毕竟是人类童年阶段的爱情,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初恋。我固执地认定:古典的蒹葭,是黄河边最浪漫最美丽的水生植物。我要溯流而上,去黄河的源头找蒹葭,找那青涩而又纯洁的——初恋之前的初恋……
如果剔除了黄河或黄河流域的风土人情,《诗经》是否可能继续存在?至少,会变得苍白。
《诗三百》据说是孔子编选的,他为什么把《关雎》安排在第一篇?
“子在川上日,逝者如斯夫。”在我想像中,使孔子感叹时光流逝的那条河,应该是黄河。也只有黄河,能承担起如此原始而又厚重的哲学命题。
孔子是属于黄河的,正如屈原属于长江。屈原是悲观主义者,最终怀沙沉江;孔子则积极而务实,他带领一班穷学生周游列国,遍叩诸侯的豪门,基本上都是在黄河中下游地区奔走。黄河赋予他奔流不息的理想,黄土铸就他忍辱负重的品格。
黄河与长江,分别构成孔子与屈原的事业线、生命线。孔子编《诗经》,屈原赋《离骚》,也就成为黄河流域的华夏文化与长江流域的荆楚文化的早期代表,即所谓“各领风骚”。《诗经》里的风雅颂,尤其是十五国风,如同神的呼吸,吹拂着黄河两岸的农事、渔猎、畜牧、祭祀、情欲、婚嫁、生殖、兵役……几乎无一遗漏。这是一股农历里的风,温柔敦厚,而又无邪。
到了唐代,长江推举出四川人李白,黄河也培育出河南人杜甫。杜甫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黄河流域,深受孔孟儒家思想熏陶,被尊为一代诗圣。
黄河,圣人一样的河,周身弥漫着传统的影子,甚至可以上溯到尧舜禹的年代。
一个诗人,要么选择长江,要么选择黄河,他需要精神上的母亲。一个诗人,一生中既不曾歌颂长江,又不曾赞美黄河,他就不算是这块土地孕育的诗人。他就是私生子。
一个诗人,不管喝长江水还是黄河水长大的,他永远眷恋乳汁的滋味。诗歌是最好的童话。一个以婴儿的眼睛打量世界的诗人,终生敏感而纯洁。
我则更为奢侈:前半生选择了长江,后半生又选择了黄河。我是一个儿子,却同时拥有两个母亲。
《诗经》里的黄河,比汉乐府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爱,流的是情。
汉乐府里的黄河,比唐诗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画,流的是琴。
唐诗里的黄河,比宋词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火,流的是冰。
宋词里的黄河,比元曲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金,流的是银。
元曲里的黄河,比明清小说里的黄河要激烈一些,流的是男中音,流的是女高音……
绕了那么远的路,终于流到我脚下。沧浪之水清兮,抑或浊兮,刚刚打湿我的裤腿与衣襟。
唉,那些书可以不读了!我想像的黄河,永远比现实的黄河要激烈一些,一会儿流的是梦,一会儿流的是醒,使我一会儿诗,一会儿舞……
现实的黄河,更像冒名顶姓的替身,惴惴不安地从我眼前匆忙流过,生怕被识破似的。是黄河欺骗了我,还是我欺骗了自己?
那些姓黄的人,或者自称黄帝后裔的人,他们与黄河同姓。
那些黄皮肤的人,他们与黄河有着相同的肤色。
那些喝黄河水长大的人,他们的血管构成种种支流,回荡隐秘的涛声。
黄河流域,地图上很小的一块,但可以随同那些有福的人,四处奔流,覆盖全世界……
黄土、黄河、黄种人,是否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难怪若干年前,一部叫《河殇》的电视片,把内陆气质的中华文明比作黄色文明,把海洋气质的西方文明比作蓝色文明。正如黄河在崇山峻岭间突围,也有人海口,黄色文明与蓝色文明,或迟或早会进行剧烈的碰撞与交流……
黄河鲤鱼在历史上很有名。传说它们喜欢逆流而上,跃过龙门(位于山西),就摇身变成龙了。难怪孔子要把自己的儿子命名为“鲤”呢。看来圣人也望子成龙。
现实的黄河太混浊了,似乎鱼也无法生长。鱼纵然有鳃,也会窒息。我沿着河岸走了十公里,没看见任何鱼的影子。黄河里除了水,就是沙子。沙子,莫非是一些渴死的鱼?或者说,鱼已彻底退化成了沙子,期待着河流的重新孕育?
我沿着河岸走了十公里,从济南到德州,没看见鱼的影子,却看见一个钓鱼的人。竹篓是空空的,可他仍然手持钓竿坐守着,纯粹作为一种习惯或者仪式?他不是在钓鱼,是在钓鱼的影子!
耐心的渔翁,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绝望?但我相信你即使绝望了,也不愿意放弃——用独特的方式为黄河守灵。
不管有没有鱼,只要还有最后一个钓鱼的人,哪怕仅仅作为风景,黄河,就是活的!
长江流域多鱼虾,黄河流域多牛羊。前者是鱼米之乡,后者则以牛羊肉、小麦乃至高梁玉米之类杂粮为主食。黄河里的水产是否丰富并不重要。譬如我在山西,发现当地人不怎么爱吃鱼,嫌黄河里的鱼有一股浓烈的土腥味,而捧起种种面食则像吃肉一样过瘾。黄土高原贫瘠缺水,只适宜栽种那些耐旱的庄稼。“天苍苍,野茫茫,风吹革低见牛羊。”幸好牛羊长得很肥壮。
黄河流域也讲究农耕,但比长江流域多了一些畜牧的气息。这里还混杂着诸多游牧民族的后裔,保留了逐水草而居的自由精神。黄河流域的风俗乃至整个历史,都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互渗透的混血儿。顺流而下,常见到沿岸的草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出没,后面远远地跟着个手拿皮鞭或粪铲的牧人。为打发时光,牧人哼着小曲,像是唱给河流、山川、树木听。怎么瞧怎么像一幅古画。如果让画中人再把衣服换一下,换成磨出毛边的老式羊皮袄,他就彻底变成一个古人了。而作为旁观者的我,仿佛也回到了古代,饮马长城窟……
顺流而下,我一路打听沿途形形色色的牧歌,它们增强了这条河流的活力,构成额外的浪花与涟漪青海的花儿,内蒙古的长调,陕北的信天游,山西的《走西口》一类谣曲……越是接近黄河的源头和上游,歌声越是苍凉浑朴。莫非民歌也跟黄河一样,越流越混浊了,逐渐由纯粹的自然进入世俗烟火之中?
若把黄河流域不同省份的民歌逐一收集起来(西部歌王王洛宾就做过类似的事),本身就是一部编年史般厚重而又有层次感的书!记载黄河的风声、雨声、涛声、桨声,也记载黄河之子情不自禁的感叹与倾诉。民歌,是音乐中最有人情味的。
虽然《诗经》与汉乐府的时代已过去了,黄河,仍需要新的采诗官,手持木铎,在纵横阡陌间且走且歌……
一条河流,或大或小,可以为一座村庄命名,可以为一个县、一个市、一个省命名。还可以为一个国家命名。从甘肃到陕西,从河南到河北。从山西到山东,诸如此类的一些地方,河流的影子无所不在。饮水思源,它使沿岸的居民多多少少拥有某种虚拟而固执的血缘关系。黄河流域的古老文明,是有代表性的。一条河流,甚至可以为一个民族的性格命名。
当然,它也可以为一个人命名。提起那位叫冼星海的作曲家,我首先想到黄河,想到风吼马嘶的《黄河大合唱》。他谱写这首曲子,无形中成为黄河的代言人。山河破碎的危急时刻,他于现实的黄河之外,创造出一条听觉中的黄河,铁流滚滚;正如他那个时代的兄弟姐妹,在秦砖汉瓦的万里长城之外,又携手打造一道“血肉筑成的新的长城”(《义勇军进行曲》)。听觉中的黄河,算得上是这个民族最伟大的“护城河”——护卫长城的河。一条史诗般的河哟,流血、流汗、流泪、流火,同时也流着融化的铁水般的旋律,流着钢花四溅的音符。哦,每一个音符都烫手!
冼星海的黄河,可比施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凝重得多、悲壮得多。河流的心情通过音乐得以表现,得以渲泄。听觉中的黄河,永远是愤怒的。
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此言不算夸张。黄河上游海拔高达2000__4000米,下游海拔却不足100米,回头仰望,确实是滔滔洪流从天而降。黄河人海,会回头望一望吗?这是一次隆重的告别,为之付出了无数的日日夜夜。黄河的起源,大抵是冰山上融化的雪水。李白说的没错,甘肃有个地方叫天水,每听见这地名,我就下意识地联想到黄河。
冬天的黄河,有时会被层冰覆盖,即所谓“欲渡黄河冰塞川”。一把透明的锁,把黄河锁住了。等着吧,春风会来的,那是另一把透明的钥匙。
黄河解冻,一个沉睡的人在苏醒,岸边新滋长出的柳条或其它树叶,是它惺松的睡眼所眨动的睫毛。黄河苏醒,对于守望在岸边的我来说,仍像是梦境,梦境里的梦境……冰块坼裂并且相互碰撞的声音,如同忙乱的手指滑过琴弦,无秩序地发出梦的画外音。冰,是水的骨头。黄河水,也会长出硬骨头。
一群刚出生不久的鸭子,摇摇摆摆冲下堤坝,去黄河里试水。脚蹼的划动中,故乡一点点远了,但它们还是体会到某种阻力,这是它们第一次看见黄河。黄河,甚至记得这一群家禽的祖先。同样的画面,每年都会上演无数遍。鸭子当然不了解黄河意味着什么,只知道河里的水,有点儿冷。赶鸭子下河的诗人,才会尾随着,发一些多余的感慨……
山东的黄河和山西的黄河,有什么区别?白天的黄河和夜晚的黄河,有什么区别?早春二月的黄河和寒冬腊月的黄河,有什么区别?
即使同样作为守望者,我眼中的黄河,和你眼中的,有什么区别?黄河在变,变得太快了,快到了每每眨一下眼睛……
蜜蜂分辨出两朵花的区别,我发现了黄河的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它的永恒,来自于无数的瞬问。我的凝视,不过使某个瞬间变得更加具体了。
雨落在黄河上,像是初吻,水与水的接吻。天上的水与地上的水,碰撞时发出接吻的响声,听得我都有点醉了。看来它们都有些渴呀,水会渴,并且知道,怎样解渴。
雨点溅起的水花,使我看见了黄河嘟起的嘴唇。平常总是藏起来的,只为雨打开,却从不让我亲吻。其实我也渴呀,是否可以趁着雨声,偷偷吻一下?哪怕只是远远地——给黄河送去一个湿漉漉的飞吻。
黄河会拐弯。黄河累了,会打盹,每打一个盹,都会无意识地放慢脚步,或改变路线。它每拐一个弯就等于打了一个盹。曲曲折折的黄河,是一个时常被惊醒的梦。它在赶路,强忍住困倦,直到流进大海,才敢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再也不需要醒来……
站在黄河流经河南这一段堤岸上的我,仅仅是它打盹时所梦见的。我因为它的梦而变得真实,我因为它的召唤而来到这里!
黄河是一种意识流。黄河在我的意识里流。在它自己的意识里流。黄河,在无意识地流。这才是它,才是它的真谛:除了流动,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因为流动而存在。可它无动于衷的流动,给生活于周围的人类留下说不完的故事。尤其当它决口、泛滥,带来恐怖与灾难。历史上黄河屡屡改道,使人类绘制的版图一次次改写。
我在河南鹤壁一带考察一段古称“白沟”的黄河故道,牧羊的老人告诉我:古黄河曾从这里流过。如今,整个河床裸露出来,杂草丛生。我弯腰拾捡几枚鹅卵石作为纪念,它们光滑的表面,留有黄河水冲刷过的痕迹。
那天晚上,沿着古河道跋涉的我迷路了。或许,当年的黄河跟我一样,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它像患了失忆症一样不知觉地放弃了熟悉的路线。沿岸的村落,成了古黄河的遗民。
一位画家画黄河,从锡皮颜料管里,挤出了太多的黄颜色。甚至不需要调稀一些,就直接涂抹在画布上。
我站在旁边指指点点:应该多用一些绿颜色,给黄河两岸种上一片片瞬间就能生长的树,和永远不会枯萎的草。难道这不更好吗?
画家听从我的建议,这么做了。他的画,在背叛现实,却更接近未来:终有一天,覆盖两岸的绿色,不是画出来的……
黄河像母语,从大地上流过,照耀我们的生活,从述说者与倾听者身上同时获得光明。而汉语,是一条流淌在我血管里的黄河,泥沙俱下,无论词汇还是语法,都构成强烈的激流。
从黄河归来,我开始关心自己血管的硬化程度,脉搏的次数,血液的流速,乃至血液里的含沙量。
正如我关心黄河里那些沙子的含金量。
我不是水利学家,只是个诗人。写诗,等于在血液里淘金。我努力发掘着一个人与黄河的血缘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