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杨柳堆烟时
齐惠卿
“天一生水,春始属木,然生木者,必水也……”这是《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关于雨水的注解。如此说,又是一年东风化雨,万木扶苏,杨柳堆烟的时候了。可是,多少年来,柳却是一棵承载着更多意象的植物。当我再一次写下:“柳树不宜在院中种植”这句子时,首先想到的是人们赋予它的一身巫气。我觉得这是人类将自身的素养转嫁于它类事物的最好说明。
人们因为它的曼妙、细弱、轻柔,喻其细腰,于是连风都款款摆动起来。甚而,裁于河边湖畔,树下就居了一个阴魂,每当春风吹来,它在水中照见一个影子,于是就一下一下弯腰低头,像是与之倾诉。
不愿将柳载于院落还因其有惜别之意吧。“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个“惜别”就把柳挡在了门外,真是无法诉诸的冤枉。不知该怨伤离的征夫多情,还是怨那个穷酸诗人多嘴,不然,这形象怎会被文人墨客们摇头哼唱千年而不衰。
唐,崔橹曰:风慢日迟迟,拖烟拂水时。惹将千万恨,系在短长枝。骨软张郎瘦,腰轻楚女饥。故园归未得,多少断肠思。
思乡人在春日,有千愁万恨都不能憋在心底,一并要托咐柳的,托咐千遍万遍了,还怕忘了,丢了,忽想一奇招,干脆把一个个的愁与恨牢牢地系于短短长长的柳条上吧。这样一来,那些轻巧的枝条就再不是原来的柳条,而有了份量。想必这样的文人太多,每到杨柳发芽枝条泛绿,就神经兮兮地站于树下,系了一柳树条子的乡愁。事情到这份上,就要废寝忘食,神思恍惚了,以至影响了身体。于是主人吩咐,别在院子中植柳了吧,看那客官病得不轻,全因为这些杨柳啊。
虽如此,但还是有人把柳栽于院中,欧阳修说“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暮帘无重数。”满院的杨柳,在春风中荡漾,葳蕤多姿,就生了一堆一堆的烟岚,风将其一层一层润染,一层一层扯也不断,多么好,多么美的庭院啊,只凭柳树制造的这一个小背景。人在院中走,柳在风中拂,人走柳拂,与院外全不搭界,搭界的只是天上的日或月,星或辰。是日月星辰留下的光影,是光影一样的梦,伴人一生。
柳真是好命,被这么多的诗呀,墨呀,字呀,人呀,想着念着,记着载着,传着递着。柳,其实就是一棵柳,与什么都没关系。是人寄情予柳,才赋予柳多姿多彩的生命。
因此,千观万看我家的柳却只是我家的柳,种在我们家河滩上的是灌木,低矮,簇生,逐水而居;种在我们家河堤上的是乔木,高大,独立,迎风飘荡。它们的种子一律在春风中随着柳絮飞散。散到哪算哪,散到哪就生根在哪,随性,自由,无拘无束。
那天早晨,于站台等车,阵阵春风吹拂,对面马路上的柳枝竟轻轻涤荡,柔柔飘散。看着看着,它们竟自顾自地在一个瞬间慢慢青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