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不绝的嘴巴从未帮助我们获得教益，只有凭息静听的耳朵才对我们的人生有所帮助；美德从来不是歌谣，可以到处传唱。美德一旦被制成可供参观的标本，其血肉肯定早已经被风干；对井底之蛙来说，天只有井口那么大。而对不少人来说，天却只有眼皮那么大。眼皮一遮下来，整个世界也就不复存在。不知道为什么，经常“闭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居然有勇气嘲笑“井底之蛙”；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是为失败而烦恼，而是为失败后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很多时候我们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对成功的方法掌握得太多。对很多人来说，所谓反思，就是总结自己的美德和归纳他人的错误。别人的骄傲之所以看起来那么难以容忍，只是因为它有损于我们自己的骄傲。而他人的低调之所以大受欢迎，只是因为它让我们自己看上去更加完美；只有不打算履约的人才可能发明“承诺”、“誓言”和“协议”，同样，“认证”常常是通过收取费用来为假冒伪劣正名的一种手段；从来没有得罪人的人，注定也不可能与人深交。太多的平和与从容，反而丧失了做人的激情与率真。
在权势面前，我看到太多下跪的东西：下跪的膝盖，下跪的舌头，下跪的思想。大权在握的人之所以看起来伟大，并不是他们不犯错误，而是他们习惯在犯了一个错误后，再用一百个错误来掩盖这一个错误，这样他们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宣称没有任何错误。这个世界最有欺骗性的事有两样：一是披上民主外衣的独裁，一是装出自由腔调的专制；超过他人的办法有两种：一是只管自己攀登，二是对他人拆台。前者成为自强不息的人才，后者成为仕途得意的领导。前者往往能得到后者的表彰，并被树立为社会的学习楷模；没有一种动物像人类这样，即便使用同一种语言，彼此仍无法理解，即便热情拥抱，彼此的心思仍相隔千里；身在江湖的武大郎说一米零二的人也有权利开店。身居庙堂的武大郎说一米零二的人才有权利开店。我们的诸多“规则”就是这样形成的。
无论多么美妙的嗓音，也无权取代他人说话。同样，无论多么崇高的学说，也无权代替人们的思考。天籁因为杂音而丰富，思想因为繁芜而完整。上帝按自己的意志建造了这个世界，但却无法按自己的意志来统一人的思想。对万能的上帝来说这或许是唯一的缺憾，但对这个世界来说，却肯定是莫大的幸运与福祗。对爱情而言，不一定要相聚才算圆满，不一定要相守才叫永恒。生命和生命的支撑，有时就是一种放心的沉默。握过的手，即便分开了，还有力量留存。
钱钟书说，自己有道德而谈道德的人实在不算什么本事，自己毫无道德却能大谈道德的人那才真正让人佩服。事实上这样的佩服我们还可以献给更多的人，比如没有学问而可以大谈学问的学者，不会写作却可以教人写作的教授，没有作品却可以荣任作协头目的作家，不懂经济却可以规划经济蓝图的官员，再比如毫无诚信的人在提倡诚信，蛀虫在领导反腐倡廉工作，赌输了的警察红着眼睛出去抓赌，法盲在主持审判，等等等等。苏格拉底认为，人文学者的职责是充当“牛虻”，刺醒国家这匹“昏昏沉沉的老马”。但今天的专家学者们所要做的工作恰恰相反――专门论证老马之“昏昏沉沉”是最理想、最时尚、最中庸、最惬适的生活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