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斌的诗歌我几乎全部看过,有些诗歌看的不是一次两次,从他的诗句里,我总是能看到影响着他生活的影子,而这些影子,与我身边的几个影子多么相似。从这些影子里,我能深切的体会到凄凉和温情,洞穿生活的表层,是花开花谢,大地苍茫。
“姥姥,我现在不怎么想你了/过去的泪水也没有了/只是偶尔发发呆/偶尔会想起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婆/一双小脚使村南村北间的小路/变的更加修长……”(《姥姥,我现在不怎么想你了》)。这首《姥姥,我现在不怎么想你了》是我多次品读的一首诗,朴素的诗句,简洁的意向,温情的叙述,深深震撼着我的心灵,让我看到了一个乡村小巷,一个小脚老妪越走越远的凄凉。姥姥,是雁北地区对外婆的称呼,也是一个亲切的称呼。“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小外甥也要去……”,从童谣里,可以感知姥姥的慈爱和朴素。“曾经最疼爱我的那个人/把一生圈在两间土坯房周围/膝盖和四肢交给黄土/热爱土豆、莜麦,以及几只鸡或羊/幼小的果树,沧桑的马槽/可是这一切我永远不会看到了/就好像你也不会看到一样……”。童年的细节画面般的呈现,乡村生活的清苦让我们又一次看到外婆与黄土地拼打的影子。大雁北的土坯房、土豆、莜麦、鸡、羊、果树、马槽成了姥姥生活的缩影,而这一切,也成了王占斌诗歌里最鲜活的诗歌元素。
一位诗人这样说,看见乡村诗歌,就会产生审美疲劳,因为乡村怎么写,也是乡村。我不禁诧异,这样的诗人,不知道他吃的是谁家饭,他体会过锄禾日当午,粒粒皆幸苦的乡村生活没有。可以这样说,一个乡下外婆,是生活与生活的重叠,是一部写不尽的长诗。
童年的乡下生活,使王占斌深切的体会到了乡村生活的淳朴,体会到了外婆一双小脚踩着乡村街巷的迟缓和踏实。爱,在幼小的心灵生根;爱,为诗句叙述;爱,是一朵花。
“姥姥,我现在不怎么想你了/只是加倍呵护和疼爱你的女儿我的母亲/有时回到村庄,对着南梁/偶尔发一发呆”。从姥姥到母亲,一脉相承的爱,在这里进行了传递,也表达了诗人质朴的情怀,把姥姥与母亲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从母亲的身上看到了姥姥远去的身影,因为想念,偶尔发一发呆,胸怀大爱,感悟生活。
从姥姥到母亲,是爱的传承,是步入中年的王占斌诗歌与生活密不可分的理性归结。
王占斌的母亲与他的姥姥在生活上,有时代的过渡,也有岁月的留痕。姥姥一辈子与乡村在一起,与黄土在一起,与姥姥不同的是,母亲在乡村生活了40多年后,进了城,进入了城市生活。但是王占斌对母爱情怀的诠释更多体现在童年的乡村岁月里,这也是一个诗人对乡村生活深深的热爱,对一段清苦生活幸福的回忆。
“那一盏灯啊,脸庞红了多久/小小的如豆的火焰一闪一闪/多么耀眼,守着一个清贫的煤油屋子/玻璃的光弥漫出晚宴的芳香……”(《那盏灯》)。乡村之夜,一盏煤油灯下,孩子们围坐在一起,母亲端上晚饭,孩子们心底蕴藏着幸福的光芒。这是王占斌童年的一盏灯,也是当时雁北人家炕席上的一盏灯,一盏普普通通的灯,一盏照亮黑夜的灯,不说贫苦,只说幸福,因为与母亲在一起,与岁月的留痕在一起。诗句简洁干净,洋溢着家庭暖暖的温情,在这一节里,隐去了一个人,母亲,但是我们一下子就能感觉出来,一盏煤油灯,已经成了母亲的化身,如果说孩子们偎依在煤油灯盏旁,那么灯盏的光芒,就是母亲的一颗心,是诗人心中童年的一盏幸福的灯。
因为对王占斌熟悉,所以对这首诗,我有更深刻的理解。这首诗歌里父亲似乎成了一个局外人,成了诗歌的旁观者。当时王占斌的父亲在城里工作,不在农村,这样的家,比起那些家里有两三个壮劳力的家来说,更加贫苦,最大的贫苦是缺粮,所以这些家被称为“缺粮户”,想分到粮食,必须交清欠生产队的钱,当时叫拖欠,似乎是永远都还不清的拖欠。因为别人家的劳力多,挣的工分也多,粮食能足额装到口袋里,轮到这些“缺粮户”,一句话,还拖欠,没有钱,空着口袋回家,这是一种最难忍受的疼痛,只有分土豆萝卜的时候,似乎不再为难这些“缺粮户”,所以当王占斌写下另外一首诗《1976年的胡萝卜》的时候,我突然感受到了心灵的震撼,因为这些乡村生活的经历者是母亲,她要面对孩子们的眼睛,要想办法让每一个肚皮鼓起来。
相同的家庭生活让我把诗歌与远去的岁月捆绑在一起,把我的童年与王占斌的童年码放在一起。
“越冬的白菜吹着口哨/一脸菜色挤进家门/一脸菜色的还有风尘仆仆的母亲/火炉正旺,房屋是个热气囊/即将移向山冈/我们一下子围了过去/红扑扑的脸庞/像是贴在枝杈上零星的几个果子……”(《越冬的白菜吹着口哨》)。这首《越冬的白菜吹着口哨》,把早年母亲的艰辛与生活的艰难勾勒成了一幅画,父亲在城里工作,孩子们羊羔一样,都很小,沉重的体力活落在母亲的身上,搬运着越冬的白菜,让孩子们的小肚皮鼓起来。无需更多的诠释,诗人没有对生活产生多少抱怨,只有用诗句刻画一个母亲的形象,让一时的记忆成为永恒,成为岁月深处的一朵花,一幅画。
从另外一首诗里,我们看到了王占斌母亲生活的另外一面。“荞麦子开花顶顶上白/母亲每年都要从城市赶回村庄,顺手掐一朵/荞麦花,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母亲不知道,不经意间她就成了开花的荞麦//开花的荞麦捂住伤口,捂住岁月的苍白/在镜子里,在我的视线里,在琐碎的事务里/那么地零乱、清晰,迎风飘舞……”(《荞麦开花顶顶上白》),这首诗,是母亲在城市生活以后,对乡村生活的眷恋,重返荞麦地,对生活过的热土的一片深情。诗人王占斌作为见证者和记录着,同时他与母亲有着相同的思乡之情,“顺手掐一朵……闻了又闻,嗅了又嗅……”三个不经意的动作,看似微小,但是对于一个乡村生活四十多年的母亲来说,是情感的回归,回到乡下,回到荞麦地,回到岁月的一盏油灯里。时光远去,清贫远去,故土没有远去,在梦里,在每一天的相思里。
母爱的情结不是诗句能够叙说完的,但是通过诗句,我们能够进一步了解一个诗人母亲的大慈大爱——爱生活,爱自己的儿女。“母亲年老体衰,但握针的手依然牢靠/那双三十九码的鞋垫,母亲的手丈量了多年/厚一点儿不垫脚,针脚密一点儿结实……”(《绣满牡丹的鞋垫》),母爱无限,虽然年老体衰,但是还在力所能及的打点着生活,心中永远是对儿女的一片温情和牵挂。一双绣花鞋垫,折射出诗人对母爱的感怀,无需敬仰,只求母亲身体健康,只求自己脚踏实地,让母亲宽慰,让家庭充满欢愉。
从外婆到母亲,是亲情的爱,是呵护的爱,但是到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爱的含义有了更加浪漫的情调,更加像加糖的咖啡,早晨的鸽哨。
“这个春天的来临/比露珠更轻巧/它带来一种好心情/让我小心奕奕地珍藏/我有一只期待的小鸟/我的小鸟衔着一枚绿叶/奏响春天/这个春天的来临/真的让我措手不及/这个春天/我打马穿过城市的心脏/我看见我精心编织的花篮/被爱情高高挽起”(《这个春天》),这首诗是王占斌早期的作品,风格灵巧活泼,诗人被爱情的春风吹成了蓝色的天空,他珍藏了一只小鸟,而这只伴随他一生的小鸟,成了他生活的花篮,成了他心底的珍爱。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当时诗人愉悦的心情,正在享受着爱情的春天,还没有步入婚姻殿堂,生活的一切都是动词,露珠、小鸟、绿叶、花篮、爱情,每一个诗歌元素都是爱情的一部分,每一个词汇都闪着爱情的光芒。
如果说《这个春天》是王占斌爱情的前奏,为一个女人的登场做好了铺垫,那么《整个风雪都被拒之门外》便是对爱情的保鲜,是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和心灵的承诺。“我是一块不起眼的木炭/寒流袭来的时候/我只选取红红的半边脸庞/为你取暖……”,诗人成了一块木炭,寒流面前,燃烧自己,为一个伴随一生的女人取暖。诗歌是生活的一面镜子,透过诗句看诗人,我们可以看到诗句以外真实的生活。生活中的王占斌既有现实主义的质朴,也有浪漫主义的风韵,热爱工作,不与仕途为伍,工作之余,写诗练武,与一帮诗人畅所欲言,与习武者切磋技艺,剩余的时间属于家,属于妻子,属于锅碗瓢盆。
中年之约,让王占斌更加珍爱这个女人,不仅仅因为她是一生的伴侣,更因为跨过了爱情的门槛,不求惊涛骇浪,但求生活的湖面,风平浪静。“听说普洱越陈越香/现在我打定主意/许多年后/我挽着妻的手/轻轻而又坚定地说出/你是我珍藏多年的/普洱”(《普洱》),由此我想到了守时回家的王占斌,因为心中的责任,因为相约的一份誓言。
姥姥、母亲和妻子,三个女人构成了诗人一生的诗歌情结,爱与被爱,既是诗歌飞翔的翅膀,也是赋予生活的花和草。
三个女人在生活中普普通通,没有出人头地之处,但是她们影响着王占斌对生活的思考和行为方式,影响着王占斌诗歌创作的灵感和切入点。为什么写诗?为谁写诗?这是许多诗人长期讨论和困惑的问题,为自己的亲人写诗,写出他们的举止言谈,写出他们的一滴汗、一缕白发,写出他们为生活的付出和回馈,也许有人说这样写诗可能有些拘谨,但是从王占斌的诗歌里,没有拘谨,是亲情和大爱的辽远,是叶对根的深深热爱。
在这里无需给荞麦花加上特别的引号,这些花都属于王占斌,属于三个女人,属于王占斌诗歌里更深的描述和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