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坐在车上,看着外面的霓虹彩灯,兀自叹了口气,又不是前些年年纪轻的时候了,还拽拽似的吊脸皮,天下的老鸦一般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难得遇见个对眼又真心对自己好的,脾气真上来又一发不可收拾。倒也不是为他委屈,就是自个儿气不过,折腾了那么久,一颗心就是安生不下来,哪能活该就是过苦命日子的人呐?——也不是想不到下场。所以回去啊,就得给个口信,以前的事件一笔勾销罢!
[2]
她抽两口烟,停一停,把灰往烟灰缸里弹弹,心思就奔着民国时那些个公馆里的太太小姐们去了:“人家眼前搁着的,是珐琅景泰蓝的细雕,我这儿呢? 十几块钱从街边买的!话也说回来,以前的人手里拿着的是鸦片杆子,这种过滤嘴香烟那会儿是不兴的,瘾头也大,一不小心抽得厉害了,也是条人命;就是比起现在的细烟丝,那玩意也制得住寂寞,不然女人们怎么那么喜欢抽鸦片,是不是?”想到这儿,她有些愤懑起来,“男人!不管哪时的男人!都那么的会害人,为他操着心不说,正眼瞧瞧好啊!”她把手里的烟掐灭,轻轻地咳了两声,“烟瘾还好些,男人们捧着也是种瘾;幸好这两种瘾我都没有。”她笑了笑,看着烟灰缸里的红火,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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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丢给她一句“宁缺毋滥!”,便不做声。宝婕听了,坐直身子,也没搭腔。她看她一副呆愣愣的样儿,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又顿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笑出声。“哎?巧克力这东西哪是那么简单就收了,你答应他什么?”宝婕又笑笑。她望望车窗外,仰头眯了眯眼,说起来她这大半辈子,一直没放弃过撮合宝婕跟文宝。自家兄弟姐妹许多个,独独宝婕跟自己约摸年纪,两姐妹多的是悄悄话,一来二去的交了心,也就似一个人了,哪能不希望她过得好?要说跟了那胡先生,怎么能安心?怎么能呢!文宝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站一块怎么看怎么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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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转身,心里说:“还是自家闺女知道疼人,别说外甥女儿,就是亲侄子,也不定说得上几句关切的话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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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管她,自顾自地说,“他那样蠢的一个人,一时冲动写出来那番话,也不是不合情理;只是你看看那话,一环扣一环的,啊?心思严谨工笔细腻也算不上,总该是这么回事对吧?还说什么气不气的,这种连点心都不用的理由,哪个愿意信?”她顿一顿,看了看她的表情, 又道:“说到底我还是太聪明了,聪明人都活得累,是不是?我不想那么累了,所以我也懒得深说;只是他敢再来一次罢,新仇旧怨一起算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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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它红玫瑰白玫瑰,墙上蚊子血、身上白饭粒,太过安生了,安生得低了眉顺了眼,他自个儿心里床前光还是那样亮,朱砂痣还是那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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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说张爱玲真不是一般人驾驭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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