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ion1 不可见之域的诞生
♣ 又像是一次幻想性叙述,当你在机舱内按照指示系紧了安全带,身体的叙述便开始了。就算你再怎么质疑你会远离地面,身体还是做出了跃跃欲试的反应。身体的叙述总是比任何感官都来得直接和坦诚,因为也只有身体才算得上比大脑更能了解并善于调动各种感官干起它们应该干的或许应该叫做“本能”的事情。你已经痴迷于这种接应,当全部的你之某个部分开始承受外界的善意新鲜刺激,你便能在短时间产生响应的情愫,这份敏感是致命的天赋——告别地面,你带着惟一的天赋去交代天空。这才是你真正意义的高处,不是形而上的:你记得曾经在一个落尽法桐叶子的苍凉午后,抱着一摞古旧的乱书,以脆弱的差生身份问过老师一个郑重其事且绸缪已久的问题,那就是什么是“形而上”?他深意盎然地告诉你,对立于世界的、孤立的、片面的、静止的一切皆是形而上的范畴。你听了后就在面对图书室后窗的荒废的德式教堂遗址的煤堆上哭了很久。那肯定是形而上的虚无啃噬着你,是混沌不清的界限压迫着你,你因此无法定义自己。这很久之后,你一直被这无止境虚无所困控,悬于半空,不能到达你心之所抵,亦不能追溯你动之所源。而终于到如今,你改变仰望的姿态借助机器企图接近向往已久的高空,像是将要达成一种深远的实现,你甚至认为你或许会和哪颗惬意的星星一样贴合上面的世界,并脱离这种不可抑制的虚无得到一次星光一样形而下的闪亮。可,你缩在庞大飞行器内在狭小窗口处看尖锐的巨铁细致地帮助你切破天空的表皮,它一点疼痛却也无地安宁如初。只有新嫩的云层翻腾着搅乱着你的视域,给你一世太平的假象。这仍还是是你总是梦里见过的景象,它们现在只是一帧帧慢动作似的出现,追回,最后合并为机翼不远处一条粗壮的干净的白线。圈住你的坐标点,牵连起你所有不能徙倚的想法。况且,刚刚看到的坚硬山脊脉络像极了你久治不愈的心事,你看到的心事竟然和你一样坐落在拥挤的大地上,不入流不规则突兀又勉强着。除了这些是身体让眼睛表达出来的,其他什么也没有在发生改变。你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地突破。也许,这一次向天空的冲刺亦只是一种徒劳,形而上只是换了个角度促使你开空枪,你最终还是会在这个恶作剧中越走越远,越走越渺茫。
♣ 形而上出自《易经》:“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总是执意第六感的穷极之物,不肯看清踏实的大地,令痛苦地半空生活尤为寂寞。这几乎是一个难以表达的空间,濒临,边缘,羽化。日子同日子间的亲切与寻常亦和你有擦肩之痛,更谈不上与人理解。你根本无法将洞察的目光投入生活,因此生活也不会将你好好保存。就像你刚刚失却的爱情,你一样无法成为自己的铁证。
♣ 你不如若此——
“我是穿五彩衣、献筋斗戏的侏儒,唯以享受太平为乐的侏儒,敬祈满足我的心愿:不要使我穷得粒米皆无,不要让我富得熊掌食厌。不要让采桑农妇都对我嗤之以鼻,不要使后宫佳丽亦对我秋波频传。不要让我愚昧得麦菽不分,不要使我聪明得明察云天。尤其不要使我成为英雄而勇敢善战,······请不要让我成为英雄,不要使我产生雄心义胆,永葆这无能为力的我一生平安。我是醉春日之酒诵金缕之歌的侏儒,唯求日日如此天天这般。”
♣ 我们知道 我们相爱 我们都不说
♣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不向着你的灵魂接触?我怎么能让它/越过你向着其他的事物?”
他竟然说烟之于自己是一种包围下的解救。换从前,你该爱死这种粗狂流氓式的放浪,你不会觉得讨厌,反而会认为新鲜有兴。那时的你山重水复,他反倒成了个幽旷所在,原始,郁葱,生机勃发,在萧疏秋色中,他给的爱飘来浓郁的天香。你们一味欢天乐地了一阵子,喜孜孜度着縗花腻玉、沉蜜团泥的日子。用热烈的口唇,一遍遍洗磨团雪融花的香颊。锣鼓喧天,万盏明灯,红白分明,不期然的阴阳双电,合成交流,爆出火星。有谁会想到这后来的夕阳衔山,情恙淹滞?怎样让两双手保持两年长度的热感,难道怪罪成是当初的烫点太多而烧荒了掌心?才使得种下的神经萎谢,浇灌上的初衷也跟着水土流失。他就像个真相在你习惯性的寻瑕索瘢中渐渐显形,敛起最后的夕照,终于让你伸手不见五指——爱,真的是会戳瞎人的眼。
The time we live is the common days , just like these pumpkins are pumpkins .
♣ 那副躯体,在同你欢愉后发出轻微的动静。那可爱的,不受控制的凄凉痉挛就这样比癫狂的热吻还要让你动情,你的眼里闪烁母性的泪光,你使劲钻进他其实并不宽广的怀里,想要拒绝和掩饰自己早已泛滥的慈悲之情。但显然已经不能够了。你的泪装满了你的眼你的耳你的鼻你的口,你就在他天真孩童般的酣睡里哭成一团纠结的红火。你就是这样被他弄盲。
♣ 他在深夜给你电话,他想打败你,就总选这样的时刻。他还说他或许活不过半个世纪这么长,你就哭了。因为他这话让你一下子觉得老了,而守寡的那个女人,好像已经注定是你了。
♣ 你给自己机会,让自己俗不可耐地同陌生异性吃一顿晚餐,你恰到好处地微笑,空洞地说些克制严整的措辞。冷气就在你们的头顶,你被冰冻的感官苟延残喘还要假装激情。月明星稀,男性结束程序那般生硬地将你送到楼下。你把自己拐进楼道暗角,急切地拨电话给他,只为求个心安。你发觉你好像也没什么把握再能寻得到除他之外的第二双眼睛,具备那与生俱来的占有欲和迫切,那歇斯底里将你置于鼓掌的伸展性,放佛也只有这些特质才能足够好的证明,你还不是支惨败的夕阳苹花。
Section2 一个关于好奇的故事
“迷了路是件好事。”这是个简短的陈述句。是动态的叙述,并且夹带着你对事态的总结和对其良好的态度。你从来都事先交代好观点,对为数不多的听者,更多的是对自己。因为交代后的立场才可占足,才不至于自欺欺人。这样看来你的确是清醒的,你有想法,甚至还是倔强的想法。言辞总是为行动服务的。你惯常地低着头,南风吹着,发丝飞着,裙角扬着,三种一致的飘逸正在理顺着你的上述精简的结论,也同时感染着你对面刚刚产生问题并提出问号业已得到你的上述结论的男人。总之,你们二人达到一致见解只在这一问一答的瞬间。
而在这瞬间里,假如又多加了几个人,你阁楼下女住户蓬头垢面正提着痰盂骂咧咧经过、花剪子老板也刚好开着老爷车停在了路边、杂货店寡妇、发廊女、小吃摊主、学生甲、路人乙。当更多花花绿绿的身份停在这个路口这个瞬间里,或许情节便不会一样了。多数人必定有多数的看待这个瞬间的见解。
我们推倒重来。
这个清晨,其实是这样的。没错,他观察了你太久,以至于不能不去找借口上前提问你。虽然保持沉默是成年人维护自我的保守手段。但这似乎对他来说不很合适。他刻意藏匿好的欲盖却弥彰的突兀好奇很是隆重,你一眼便能辨定。其实全世界的人都会对你这样的女人产生好奇,所以你当然一眼便能辨定。他们长得很相似,他们都是男人女人,他们的眼神也很相似,男人红眼女人白眼。可很奇怪的是,独独是他的这种慌乱的好奇不曾带给你冷清的反感。你反倒特别希望帮助他摆脱这种缠人的好奇。许是你清高了,更可能的,会不会是你自己,特别希望能够很好地满足他迎合他这新鲜的好奇。你善于运用嗅觉来确认同类,他来了,你的神经便不能自控地马上运转起来,你猜的没错,是油墨的味道,滑石粉的味道,肥皂的味道,卷烟的味道,甚至是,干燥内裤的味道。你都能够闻得到。他站在你的圈套里,故作镇静地,小心翼翼地,上了弦地,应付这自己造成的挑战里。
偶然是个近似于奇迹的几率。对于这个锈迹斑斑毫无生机的小镇,更是不可能捕获的稀有情节。没有偶然就制造偶然。这是他的策略。而他的工作过程则是乏味枯燥的。带着书生特有的拖拉反复。他先是选了礼拜日这天清晨,你会照例去楼下杂货店置货。你下了楼,穿着雪白的婚纱裙,头上挽着倭堕髻,脚下一双刺眼的红绣鞋。你和你的色彩一着落在这肮脏的巷口之地,又自然得引起了轩然大波。他肯定会暗暗站在这浑浊的喧闹热辣的波浪里,一并用众人的眼光打量着你,看你懒懒地擎着眼珠,嘴角无聊地翘出一个值得让人想得更多的弧度,你似乎是飘进了杂货店里,带着别人眼神里粉饰的轻盈,你掀手拿了一包话梅,用瘦窄的胳膊架着的干枯如青竹的小手捡了几个比你巴掌还大的土豆,又提了带新压的面条,将挑到的物品放进篮筐里,沉默不发一言地把该给的钱放到寡妇柜子上。就要转身走。
他在你出现这刻之前,其实已经和众人一样走到了你该走下来的楼道口。就是这个关键的默认性的集体的仪式,会让他变得极为普通。所以他知道你肯定不会单独注意到他预备好的可贵的好奇。所有这些顾及,他都能预料得到。他显得有些紧张和沮丧。知道自己不是特殊的,是件令人不快的事情。巷口突然多了的假装静止的人们,似乎和他一样的沮丧。这一刻,清晨的脚步还在慢悠悠舒着情,谁都不关心日头的角度,谁都在关注阁楼里神秘的动静,似乎都有了阁楼那里多了几分日光的假象。
你自然不会是那样出现的。那样的出现不安全也不是很舒服。如果你那么容易众望所归,你就不会保持这么久的神秘度。你最终是没有出现。因为你这天惯例的改动,他的特殊才好不容易显露了出来。当这个清晨渐渐走远,当正午的阳光晒暴了人们的额头,等待的人才真正觉得无聊又艰难。几个人移动了脚步,接着,大批的看客也在巷口这边散开。他的特殊,才进入到你的视野之中。你看着楼下的人浪里,一个忐忑的温和的斑点,斑点是个小心的男人,他还在那里活着,等着,表情跟坚毅相似,说他坚毅有些夸张,但他的确静止地可爱。一动不动,等待着这次他自以为是策略的偶然。你这时正在用情人的反光镜窥探底下的世界。这是你最大胆的视野。你喜欢这个安全的延伸,街角的每一处你都能熟识,就算你只是选择在礼拜日下楼置货,但你全部都知道。他就站在你视野之内,不轻易地一处静止,惹得你有些愉快。情人的失约本来足以淹没你这一天的生活,但因为地面上那个刻意的斑点,你开始了施妆打扮。
于是后来你回答了他的问题。以滑稽的采访的形式。你说:“迷了路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