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颠倒全世界的回音,只为你毫无代价唱一首最抒情的歌。
不论是矜贵的暹罗猫还是发福的土拨鼠,它们都在这个季节幸福地生活着。而他真的老了。他的棱角好像在时光的锈蚀下一点点被磨平。新浪屡次抽风。在退了几个生分的圈子之后,我码下这些字。我鲜少提及我爸。甚至在小学作文考试里多半也规避风险地走“母亲冒雨为我送伞。”“母亲背生病的我去医院”“母亲伏在床檐讲放羊的孩子是如何落得被狼吞食的下场。”这样老掉牙的套路。因为这些事是否真的发生过已无从查证,所以编撰它们也就分外轻巧。
哦。我悲催。原来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圆滑的人了。
这里我要说的是我爸。一个被死死嵌在社会浮游层的伟大辛酸男人。
他是真的伟大。他对家什总有敏感的洞彻力。当我和我妈日复一日地吃饭,打电话,做似曾相识的梦,用去年的杯子喝水,听新闻联播一尘不变的音腔时,他总可以适时地察觉到沙发上的报纸过期,抽水马桶旁的卫生纸入不敷出,盛大米的瓦罐惊现许多黑色外壳的不知名小虫,电热水器的插头老化萎缩成真空包装带里的鸡爪状,的事态。继而开始一段征服和完成征服的过程。
他的确是个有无限精力可供折腾的人。可是我分明看见他曲身时僵直的脊背与下肢扯出的不协调的弧度。这个折腾了十几年的男人真的老了,但他仍要一如既往地折腾下去。他说不上是为了什么。我也说不上。
但我是明白的。他比我更清楚。
他是有多神奇,他可以和离家只隔一个转弯的奶茶店老板热络地闲侃,像两个好久不见的老友。
家长会那天是周末,在他不辞劳苦的催促下,我们提前半小时光景便出家门了。为了等鹭妈他们一道去,我们去了南小附近的一家小店吃炒年糕。这可以说是随行得最不像话的一餐了。饭桌是积年不减油腻的木质桌,仰角的墙壁因潮湿或寒气而霉烂并且附有油渍,碗筷或许正因为如此显得十分洁净。只是,你在夹起一块年糕的同时,也不断在大脑里重复排演墙角的某块油渍突然掉落到那年糕上的场景。于是就吃得特忐忑。相较之,坐在对面的他好像早已司空见惯。隔着铺着葱末的烫盐水散出的蒸汽,是他额顶吝啬稀少的头发,集聚下巴不甚讨喜的浓密胡渣,津津乐道嚼着年糕无意发出的吧唧声,眼光里的知足,以及,良久没有作响的电话。
他抬起头:“你在发什么愣,等下还要赶着去开会呢。快点吃。”
我说:“哦。”接着效仿起他吃年糕的动作。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画面一定很搞笑。
在给家长的一封信里我说了密密麻麻两页的话。如今却丝毫想不起其中的任何内容。只记得是规规矩矩的亲爱的老爸老妈,正文,诸如望安康的祝福,名字。其间哪些话是言不由衷的,哪些话又是力不从心的我真的思忖不起。甚至连一句你们辛苦了之类的感情表达也不曾存在过。
我不喜欢晦涩的人。我是个晦涩的人。
其实一个人的离开与空缺是不需要被提醒的。你总会知觉。至于时间的落差又有什么干系呢。今天从学校回来,他将“忙,晚饭自己解决,明天中午回校送你去南站”的字条压在电脑键盘下。我不知怎么适应自己兴致勃勃回到家,他却不在的缺口。又或者那里从不曾出现任何缺口。只是在某个泡麦片的时候,水壶里灌出的水失手浇到了拿杯子的左手,焦灼的疼痛让无措的你突然想到了他。然后庆幸,还好他明天便回来。还好他只是极短暂地空缺几小时。还好当下我能够任由自身挥霍多少个不尽欢喜的还好。
我喜欢有恋物情节的人。我不是有恋物情结的人。
我们总是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诸如“我永远在你身边”“我永远爱你”“我永远怎样怎样”的话。却从不曾掂掇它的分量。狐狸在她的博客里说“永远是最真的誓言”。殊不知不论哪个句型中的永远在现实里都会陡然单薄。
永远或许是最美的式微。
我深知他于我是不存在永远一说的。之于谁都是如此。
晚上,确切的说是凌晨,自己睡着冷了便拿着枕头棉被跑到老妈的卧室缩到她旁边眠觉。继而狡猾地把手伸进她的被窝吸热。不小心吵醒了她。她含糊道:“你的手怎么跟块冷铁一样”说着就用她的双手裹住我的冷铁,并辗转了下身子。不久便又听见她轻而规律分明的鼾声。
老爸不在的时候,她显得特别冷淡,尤其应景的是被窝里她那一簇蓬乱的头发。
她再也不是多少年前身体丰腴如新鲜牛油的甜美女子了。
我着实举不出一件具体的东西为喻体以修饰他。狗尾草是我或有心或无意想到的。相像的平庸却不可或缺。
不同的是,风雨飘摇里,他只有静默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