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年争作弄潮游 }
距离上一次一本正经地启笔许是去年冬天的记忆了。回去奶奶家的三天,我有催促自己练字,上心时就在红线划开的田字格上静静推敲,懒怠时就在草绿色练习簿上随意比划,乐亦在其中。你不知道,我也试图勤练一笔清逸的楷书,也曾向着那些轻巧地挥笔便能生出多少令人羡慕的字的人儿看齐,也期盼哪一天不会再有人看着我横竖规矩如小学生的字迹揶揄。而这些都是我羞于拿出示人的小心思。抱歉,扯了题外话。上周四我去了书店,初衷是这样的:一定戒了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温吞秉性,就让自己循在参考书堆砌的红墙里头,即使嚼着半生瓜,也要诚恳地说多甜。我一向笃信史铁生老师的一句话,甚至以其为信仰。他说,“孩子,这是你的罪孽,也是你的福祉。”关于老聃的福祸相依大抵如此,这里不消胡诌。而用沼泽以喻当下的处境再合适不过。我们自觉年少轻狂,于是我们反抗,挣扎,于是我们下沉,沦陷。我们有那么多相似的罪孽与福祉,因为我们迷失在同一片沼泽地里,故我们也那么轻易地说出似曾相识。一封二月末友达寄予的信中她这样说,这里提及想必她是不会介怀的,“不要说她矫情和戏剧化,她就笃定要为丰盛人生奋不顾身的。她要在没有诗意的生活中寻找诗。寻找的过程中,她要来看你。”可是我想说,就算是没有“岑夫子,丹丘生”的尽欢竭忠,没有“将进酒,杯莫停”的销万古愁,让我听见少年弄潮呢喃的“平平仄,平平仄”也是丰盛的。
{ 看谁先走开 }
是小时候淘汰人的一个游戏,几个人的脚围成环,其中一人逐个点过,择出一个留到最后。他念着,“点指点磨磨磨磨,看谁先走开。”那诚然是一段和不确定性共舞的日子,那样的日子里我们正咬着铅笔笔头缔造着无数个“假如我有一只马良的神笔,我要怎样怎样”的句型,那样的日子里我们不曾困惑过这句型是真理还是不痛不痒的说辞。也是在那样心无城府的日子里,我失却童年时光谊切苔岑的玩伴,于迎。连我自己也匪夷所思,那时候的我和现在怕被谁人看穿而有意生疏的姿态大相径庭。别笑话我,儿时的我真如苍耳子黏人,所以与其说我与迎如影随形,不如解释做我一厢情愿更合人情。迎受母亲嘉奖去便利店买白糖棒冰时,我就闷着一头汗与她在回家路上撒欢;她玩跳房子输了不服耍脾气时,我就一边畏缩着一边壮着胆迎合她小心数落别人;她被老师斥责留堂晚归时,我也圆滑地对她母亲说谎道她帮同学移课桌迟些回家,甚至为自己的谎没有被她母亲怀疑而得意着。原来那时候,把自己喜怒哀乐都灌注在另一副躯壳上是这样容易的事啊。与她相处两年,家中长辈建议我爸爸将我转到城里更优质的学校读书,也就不得不告别母校,和她。分别的时候我们都涕泪交零的,也都扯哑了嗓子,我分明记得。自那以后我们很少见面,那时电话并不如现在普及所以我们没有维系情感的工具,至于写信,对于两个九岁的孩子,她们只懂得如何在作文簿上让老师多添几个无限荣耀的红色五角星。
于是,日子也就这样无知无畏地煮着,等到将空气煮成37°C的高温时,每个小学生盼望的暑假终于来了,而我,也终于可以回老家找她,找她一起跳房子,一起买冰棍,一起看大风车,一起做很多很多事。到家是下午五点光景,我竟由于在车上兴奋了一小时多以至于抵达后便没心没肺地瞌睡至次日日上三竿时分。奶奶喊我吃早餐,可我着实已迫不及待,潦草地涂完脸后我去找她。奔至路,我看见楼艺,她也笑盈盈地向我跑来。说到这里,如果你觉得三剑客于此聚头了那么你便错了。迎的男女生人缘都特别好,而我只和迎整日腻在一起。艺也是迎众多玩伴之一,而我俩的关系并不像平行线间的传递性那样顺水推舟地友好起来,相反地,我们有时甚至会因为小事而起争执。所以她此刻正笑靥如花朝我跑来,我心壁忐忑多余好奇。她故作神秘地靠近我耳朵,其实我不喜欢别人掩着她的嘴靠近我的耳廓说话。“你回来啦。”“嗯。”“我和你说个秘密。”“好啊。”“于迎说叫你以后别到她家玩了。”“你骗人,我们关系那么好。”“真的,她亲口和我说的啊。”“鬼才信。”“真的,她叫我来告诉你的。她说你以后都不能去找她。不然她妈妈要骂她的。”“我不信。我又没干嘛。拜拜,拜拜,拜拜。”有点恼怒地说完再见,我继续往她家跑去。就在离她家还有两家便利店,一个集市的距离我止住步子,不知抱着怎样气结委屈的情绪不敢找她,龟毛地原路折返回奶奶家。在家百无聊赖过了两天,奶奶见有恙关切道,“怎么不去找同学玩,大家都放假啦。”我不知用什么言辞搪塞过去,可心中仍是憋屈。终于,我还是去了她家中。她适逢和伙伴出去玩耍,家里只有她的母亲蹲在水井旁洗刷碗碟。我像是鼓满水的气球瞬间被扎出数个小孔一样在她母亲面前放肆大哭,“于迎是不是不和我玩了,楼艺和我说她叫我别找她了,于迎真的不和我完了啊……”我用并不干净的手搓得眼眶生疼,眼泪更加止不住。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回到自己家的,被奶奶接走?或者自己又不甘地揉搓着眼回来?只记得她的母亲说她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再后来,我一次偶然碰见迎,我不敢和她打招呼,也窝囊着不敢亲口问一问她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地与我错肩。一个暑假,这样偶然碰见的次数多了,而我们一如既往地沉默,直至有一天我看见她的眼神里燃起对我的反感。一个暑假,我看着他们成群结队,看着自己摸着自己的影子,从那拾起从迎身上掉落的苍耳,想问问它们,世情是否较岁月更单薄?
{像要等谁的头发开出蔷薇 }
“In me the tiger sniffe the rose .”“我心里有猛虎,在细嗅蔷薇。”我问过很多人它的深意却也仍是似懂非懂,并一执己见地认为细腻隐于粗野,只是一身王者的皮囊将其隐地深邃。蛮横的说,不要以为这世上没有阴柔的老虎。很多事仅仅止在想象之中不是很好么,我们的觌面是为了什么。我喜欢鱼,却从未豢养过一尾,我怕它如去年开完花后便萎了的仙人掌,因给太多关切而致其死亡。我喜欢海,却从未裸足笑着嚎着跑着在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让自己醉倒,因为它在想象之中。很多事失了神秘与距离感就索然无味了吧,你觉得呢。就像,就像在吃到榴莲味的硬糖之前我是怎般新鲜,但这和觊觎不同,我向来没有占据它的意图。没有一个知趣的游人会以钱作筹码企图拥有玻璃窗内的蝴蝶标本。他们只是欢喜地欣赏,他们只是走完一段让自己赏心悦目的路途。你之于我就是如此。触及不到的蝴蝶标本,你在想象之中。我想象什么时候,我不再怕失却又一段瓷实的关系,那时候,我甚至可以有恃无恐地对你猖狂道,“看谁先走开。”
{若人生如寄请把我寄达往一张要过海的邮票上}
每次每次,总心切着要去老家屋后空地上去看几十米远处的铁轨,现在它已杂草繁芜,承载的也都是运煤货车,叫你望不见旅人渴睡的眼。火车轮不憩,轰隆声要熄,数车厢的小孩历历在目,毕竟我的一生远未曾离去,它要等我认清这世界的一颦一蹙,等我躲在它的咽喉里,为它唱一首赞美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