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覃彪文
母亲是种菜的好手。在写有关母亲的一首诗里,我曾这样写道:“母亲是诗人/在那方格般的菜畦里/母亲/用挥汗如雨的锄头/书写着/一行行绿色的诗句。”母亲,一辈子同土地打交道,种菜自然成了母亲亲近土地的一种最直接、最朴质的方式。
菜园在村子西头一处向阳的斜坡上,呈梯形状。在小菜也当半份粮的饥荒岁月里,一方小小的菜园,对于维系一家人的生计,显得非常重要。我们家祖孙三代八口人,在农村这样一个大家庭里,别的不说,仅吃菜就是一件令人犯愁的事。菜,不论盐淡盐咸可口与否,每顿都得弄上一大锅。记得每次吃饭时,母亲总偏在一旁,很少往锅里伸箸,吃到最后,便一碗盐汤泡饭应付了事。
白天,母亲在生产队里挣工分,菜园里的活儿,全是母亲起早贪黑干的。天刚麻麻亮,母亲就悄悄起床,去菜园里锄草或松土;傍晚从队里收工回来,母亲卸下背篓,又急忙到猪栏边找来粪桶,舀起一担粪水上肩,摇摇晃晃地向菜园挪去。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仿佛有永远做不完的事情,忙进忙出,忙里忙外。她的衣服好像从未干爽过,不是露水便是汗水。母亲呵,为了这个家,您把时间攥在手里,把苦难扛在肩上,从冬走到夏,从春走到秋,从青丝如瀑走到鬓发染霜。母亲,您的行色是不是太过匆匆?
母亲像疼爱她的儿女一样,精心呵护着园里的蔬菜。为了合理利用园里有限的土地,最大限度地发挥其效益,母亲总是见缝插针地在每厢的菜畦里套种、间种了其他种类的蔬菜。前茬蔬菜即将谢世,后茬蔬菜又赶趟似的冒出了新绿,难怪别人总夸母亲菜园里的季节来得早。为了让她的儿女在秋天里能美滋滋地品尝到甜高粱的甜味儿,母亲也不忘在菜园里点上几十蔸葳蕤的甜高粱。园里的菜能吃的时候,母亲照例会将采回的蔬菜匀出一部分,送给左邻右舍,让他们也尝尝新鲜。
那个年代,乡下人填不饱肚子是常有的事。青黄不接时节,谁家菜园里藤上结的瓜不翼而飞的事情偶有发生。记得一次我和母亲去园里摘菜,遇见村子里几个小孩正偷吃我家菜园里的黄瓜,看着那些带着花蒂还未长成的黄瓜被糟蹋,我差点儿上前掴他们几个耳光。母亲见我这副样子,就责备道:黄瓜是供人吃的,肚子饿慌了,谁个不想弄点吃的,不就是十几根黄瓜嘛,更何况人家是孩子不懂事。末了,母亲嘱咐几个小孩说,等黄瓜长大了,摘了一准送他们吃。没过多久,母亲果真摘了大半背篓的黄瓜让我分送到这几个小孩的家里,并特地叮嘱我不要在小孩的大人面前揭那几个孩子的短。母亲乐善好施,她的善良和宽容,在那方窄窄的菜园里得到了最生动的诠释。
上个世纪80年代后期,我正在岳麓山下的一所大学校园里念书,弟妹们梯队似的或上高中或上初中。家里的菜园又添了几块,这时的母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忙碌了。她那不倦的身子,就像织机的梭子来回穿梭、奔忙。每当蔬菜成熟季节,母亲便隔三差五,背了那园子里的菜到山外的集镇上去卖。家里距集镇的路有十多里远,一路要翻越数座山,趟过几道河,每卖一次菜,都要耗费母亲一个工时。菜卖了,母亲不忍心花钱买点东西吃,就连街摊上五分钱一个的油粑粑也舍不得买。母亲心里明白,省下一个油粑粑的钱,就可以为她的孩子们买回一本作业本。卖菜挣来的零碎钱,等攒够了数量,母亲就会把这些钱寄给远方读书的我或者交到弟妹们的手上,让我们用它去换回一种叫做“知识”的东西。直到我大学毕业,直到弟妹们也参加了工作,母亲才歇了下来。当母亲真正歇下来的时候,母亲的背驼了,眼也昏花了,那曾经负荷了无数苦难的双肩,再也承受不起多少重量。
岁月沧桑。而今,母亲已年逾八旬,随我们住进城里也整整有十年的光景。在城里虽有自家的房子,但没有自家的菜园,母亲却依然寻思着要种点菜。于是,我们家中的阳台就权且当作了母亲在城市里的“菜园”。母亲弄来几个花盆盛装了泥土,种上了大蒜、豌豆、西红柿之类的。每年的夏天,我们家的阳台便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了。看到那爬满青藤的阳台,我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母亲昔日在乡下经营过的那片菜园。
母亲的菜园,永远葱茏,永远焕发着生命的绿意!
(作者简介:覃彪文,1987年湖南师大中文系毕业,现任教于湘西自治州第二民族中学。有诗歌、散文、杂文、论文等散见于多家报刊,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