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蓝
洞庭路的一双青蓝大翅
一羽沉入水府阁夜之眼眸
一羽轻飘进了临江路,之眉梢
我只拥有它小巷深处
一颗跳动的心脏,拥有热气腾腾的
早市,和那些朴素的夜晚
黑暗中依次亮起的,一盏盏灯火
我还拥有凌晨五点——大马路上的
车轮轧轧声,这是郊区菜农的问候
第一种人间必尝的冷暖
总是在无数个寒冷的早晨——
惊扰到我愉快的睡眠
居 所
蝼蚁般的生活,我安居这样的尘世
一天总这样平淡开始
一天也会平常地结束
日常流逝的节奏,宛如河水敲击卵石
宛如小风,挂动近旁的垂柳
我渴望的静寂——是人间最初的荒芜
孩子每天清晨穿过马路,去往他的未来
我的北正街路回折游走地陪他
居所是它眉心里的一颗暖痣
一头通向洞庭之南,一头向北紧挽我
儿时的柳叶之地
我生自晴朗之夏,小时爱浮水
傍晚母亲总在湖岸急切地大骂
而我如一叶柳,漂浮于湖上
一心想远走高飞,离开她慌乱的眼睛
植物乳名
脚底的水库叫庸和,头顶的峰峦
是星德山,我呼唤着山腰植物的乳名
有叫板栗,有叫油茶,有叫松耳
沿了羊肠小路,越往高处走
它们纷纷撤退,只余了杂木和黑松
整座山睡在云雾里,一群人大雾中摸索
岩壁潮湿,四周静得容不下我的耳朵
只有树木暂可纳为近亲
我疑心胳膊肘儿会新长出一茎枝叶
垂垂葱绿
从此改姓樟、杨、榆、柳了
走着走着脚底长出根须,走着走着
听到头顶林鸟鼓噪,身边溪涧弹琴
而大雾迷漫,迷漫着——我再也找不到
上山的某个路口
黄金马鞍
居所之西乃雪峰,一匹向南驰骋的
青马,挡住过西北利亚寒霜
亦纵容过,徐徐春风吹开
东部澧州平原的,千里沃野
一望无际的水稻田,菜子地
催促过我、我的父亲母亲
我记得手术刀和镰刀轮流收割的
夏暑和秋末
我的童年——展开在桐花飞扬的乡村
隆隆打谷声一再推迟夜晚的垂青
那年那天,母亲牵我回家——
夜幕中的马驹相偎于夜归的母马
蒙太奇的手法,用切换的镜头
迅速切换幼小的我
和他们年轻、疲惫的笑脸
青马向远处,连绵不绝地奔走
我仅在夏天见过它黄金的马鞍
只一刹那——就驮去了我们的青葱岁月
温 暖
温暖是你给的,我相信
这一天傍晚当我在云海中遨游
穿堂风吹过来,真冷啊
我梦见蓝色的爱,使我肩臂长出洁白翅膀
雾还没有散开,但已是春天了
窗外树林开满粉红的樱花
雾还没有散开,一滴露水把我浸入到生活
那一丛潮湿的寒冷和清凉里
温暖是你给的,我相信,就像每一天——
我对你说话,你静静聆听着
就像某一天,你微笑着走过
真像一个面熟的陌生人
就像这一天,你随手脱下衣服盖在
我熟睡的身上——而我竟毫无察觉……
南门口
在此,时空要倒流了——
南门口是沅水河与大河街交织
成的淡淡经纬
多年前一棵老柳迎立码头
今春又见枯干枝条萌生嫩芽
老街、杂货店,煤铺……喧嚣中
迷漫着湘北人犹疑不定的柔情
从前的你必定来过了,白衫,俊朗
嘴里哼唱着花鼓,在老码头
你缓缓退去,我泪水莹莹的视线
多年后南门口我收到迷路的短信
“机场浓雾,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
某天,我在临江茶楼静坐
想着过去的人,过去的事,都去了哪里?
当码头夕阳染金沸腾的江水
就在那一刻,所有记忆才能超越了尘世
独自来到,我这里
青花瓷
鼓肚、细颈,青花烂漫地开在
一袭久远的年代
母亲的嫁妆——在我乔迁新居之时
迁址于我的陋室之南
瓶口黄迹,瓶角碰伤,瓶上抚印
更长的光阴里,瓶影更改了我的壁橱
母亲在乡镇诊所一天比一天更老
我在此叙述,一生渐觉短暂
唯有某个神奇晚上,落地窗溢满的月亮
会漫过房间——檀木桌——青花瓷
触到我心上泛滥的河流
久已尘封的瓶口已被打开
我的青花瓷——
水一样的幸福流淌着
只有它,还为我停留在过去的岸边……
银币时光
秋天我曾见过木槿树摇落了
满头的灯笼
但在大雪来临之前
她蓝色的枝丫一夜之间会掉光羽毛
沿着风飘吧,飘吧
我走的是雪花走的路,是红色大巴
飞起来行驶的天空
有时我从树枝间眺望着,远处大海
有时我只是停下,向一棵黄透白桦仰望
像河水一样泛滥的眼泪
像河水一样退回到朝阳那面
我是幸福的,闪着银币一样闪闪光亮
如今我的洞庭路,只剩下了宁静、和祥
剩下大风过后的温柔和善良
我还在那里爱着,生活着
在一段记忆和另一段记忆之间
久久地——久久地——徘徊和忘却
等 待
整天我都在等待
我其实在等待,和江上的鸥鸟说话
鸥鸟去了南方,只剩下一江空寂的水
大轮船开过去了
江波晃荡,礁石间噼啪作响着的
是大浪淘沙
整天我都看着江边停泊的船
想象我也能走动
春天啊,春天,我感到江风更冷了
我没有得到一丝你的消息
青 果
众多的人言及一年春天
坟地桃花灿烂
死,就是经历一场耗尽魂魄的
恋爱
餐桌渐渐冷了,亲爱的
你还在小心坐着,水汪汪的眼
只要风吹草动,你对面逼近的光芒
会不会令你忽然炸裂
很长的沉默,风无声息地吹过水面
直达这紫色的房间
请一句话也别说,真正的漪涟荡动了
却没有人察觉
我爱极此刻的你,在他眼中
就像一枚安静的,可爱的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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