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村庄和河流知道（组诗)
只有他们知道 那些草木
草木上的秋天 正在不早也不晚地离去
而我就要成为一株植物的远亲
为了照料 为了从它碧绿的际遇中
领回一万个快乐和痛楚的理由
只有村庄和河流知道 我骨子里的门开着
仿佛已经顺从了造物的安排
仿佛有人间的烟火从狭窄的词语间经过
哪一年 哪一月 我沿着野槐树稀疏的
倒影走到风声交替的地方
在更低的低处 我遗落了一些朴素的念头
比如：耕种 攀延 在一声清亮的虫鸣里
卸下一季的辛劳……
只有村庄和河流见证了这一切
但却一言不发
像个农民一样弯下腰
像个农民一样弯下腰 去接近土地
去接近土地下那些缠绕的根须和光亮
当冷风吹来 满眼的一望无际
渐渐漫过秋天
肯定有一些卑微的生命被我忽略了
可能是一只年老的蟋蟀
正顺着阳光爬到了温暖的高度
也可能是一只蚯蚓
扭动着身躯 想把昨天也翻过来
或许是别的什么
潜伏在我看不到的角落
用它们的慢和执着在奔忙
把爱 希望和连着筋骨的疼播下
把两万里乡愁也播下
像个农民一样弯下腰
在播种与收获的两头来来回回
如同跋涉在皮肉与灵魂间
杜鹃花
野生的 在一片草丛里
漫不经心的开
开的没有气势 没有矫情的放纵
在傍晚的喘息里
一些花瓣就着清风
就着轻狂的青春往下落
那是一座丰碑？草尖上停着的春天
那是流淌？我在时间外挽留过的喧响
要把我对着流星许过的愿让给它吗
要把明天我包藏的祸心让给它吗
一株红色的杜鹃花开的整洁 大方
它的夜晚没有遮拦
它剩余的香气……
它剩余的香气触动了一个旁观者
简陋的诉说
是的 是这样的
一株红色的杜鹃花红的像一场战争
红的让人不忍惊扰
我屏住呼吸
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触到它野生的怀想
耕种
种点什么吧
胡麻 扁豆或天边那一抹迟迟
不肯散去的光辉
我种上等了多年的音信
纸张是旧的
话题里一会天晴一会下雨
我手边的活计从没有停止过
在繁华落尽的苍茫里
在这个起早摸黑的年代
就让我继续耕耘吧
种上一些母性 一些欢喜
我俯身泥土时的果敢
……就在这里停下来
被什么刺伤了
被众多倾听的耳朵遗弃了
我一无所知啊 这个满面尘埃的世界
在冷漠的眼神里
在无望的转身间
我种下……
在我近旁哭泣的人啊
我要告诉你们
我倾尽一生 只想种下世道与人心
起风了
起风了 一些人一些事就要随波逐流
在回首中央
在一片汪洋中
我是朴素的欲望
就要成为一座山的颜色
成为一个死者被哭悼过的魂灵
但是起风了
遥远的天边没有一丝云彩
时间在指缝里
抓不牢了
我掠夺来的春天
抓不牢了
五月的宽广与细致
对着昨天的窗口
我把一首干净的歌唱了又唱
把早已忘记的人又忘了一遍
是的 起风了
命里的浪花扑过来
就这样热了体魄又凉了心肠
在一辆奔驰的列车上
在敞开的呜咽里
我就要成为一束家乡的麦穗
等待着收割 储藏
在无垠的原野上
我爱过的月亮下面
松树投下矮小的身影
松脂球里的蜜蜂还是那只
仿佛正扇动翅膀
就要逃脱我八岁时的捕捉
田野
这是庄稼撒欢的地方
桑田挨着桑田
碧绿为秋天准备了一腔金黄
在这里 我就是它们的一部分
为一场雨长出万里忧愁
为一阵南风丢下一身的安稳
为等待收割人
我愿意和它们一样
两鬓斑白时依然紧紧护住
心口那一亩锦绣
田野茫茫啊
我还来不及把劳作的
躯体安放到命定的春色里
荞麦开花了
枸杞子红了
灌木柔韧的枝条裹紧午后的鸟鸣
从前也是这样
在日月的照彻下
我越来越像一棵庄稼
不断地爱上它的绵延与悸动
在转身的一瞬间
我又爱上它辽阔的乡愁
老家
老家还在老地方
不显山也不露水
老家是一首儿歌
唱着唱着就长大了
我打开一扇过了很多年的窗子
月亮在那儿
它的旅途没有一刻停歇
半截土墙下横卧着它瘦损的阴影
去往公社的小路又加深了
杏花开得或恬或淡
堂屋中间 搓麻绳的老人
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
在一片干渴的土地上
我忍不住停下来
这是父辈们养命的地方
这是我用尽力气要逃离又
恋恋不舍的地方
过了很多年 老家还是老样子
它立在那儿
似乎有一肚子的难言不能诉说
它立在那儿
似乎背负了一个人从小到大的爱
当我俯下身子
我就是那枚泛红的浆果
里面装的都是朴实与温良
女山湖
湖水依然清澈
大雁把秋天扛到了肩上
不远处
青的砖 灰的瓦
在袅袅的炊烟中忽隐忽现
在众多的渔民中
有三五个是我的亲人
小姨 三舅或表姐
他们没有去过更远的地方
这片湖面上
有他们养育的清净与简单
渔歌唱的绵软又铿锵
岸边的芦苇随风倒伏
离尘世太远了
一阵风就能把流淌拉长
雨落在湖里
像日子相互摩擦留下的长嘘短叹
湖水清幽
它小心地把更高更远的词放到心底
波澜来了也不惊
汹涌过后也不懂得动荡
就像我在遥远的他乡
把年老的召唤带在身边
把陈年的伤口泡在湖水里
让她疼的一天比一天新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