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亮升得老高
我的旧亲戚们 倚着土墙
谈论去年的一场雪
那是一个清澈的早晨
我所能辨认出来的事物
都慢了下来
领袖的教导在空气里弥漫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而这里正是夏天
鸡冠花都开疯了
远远望去
彩色的花瓣在人群里穿梭
我至今仍能想起来
那个青青的早晨
我在危险的边缘
一点一点地蠕动
2
天空低低的
羊群在山上游走
这雪白的中央
一只黑鸟
它的饰物有些陈旧
在它的下方
一只蚯蚓艰难地扭动身子
正钻出泥穴
剩下来的光线
很轻很轻
二叔的果园里
橘子们蜷缩在枝干上
每一个细节
我都能轻易地抚摸到
来年的春天
我也要像它们一样
贮满金黄的汁液
天黑之前
把自己掏空
3
雷声起先是从一条小路
传过来的
再往深处走
村庄倾斜
有一小片乌黑的树林
洼地里有一群
虚弱的鱼 不声不响
从早年的气味里游过来
旧情景反复
堆积在废弃的墙根下
从它们的腹部望过去
几个孩子
和我一模一样
在一根冰冻的绳子上跳舞
“马兰花
马兰花
马兰开花一十八”
这儿歌冒着热气
有一丝浅浅的绿色
4
从来年的寒气里起身
去陌生的地方
年少的心事露出坚硬的核
和一些古怪的形状
小石街的对面
一个东北女孩正在方言里
扭来扭去
餐馆老板的眼神油腻腻的
一首情歌唱到中间
一方土墙
就要塌下来了
一阵乡下的风 一只蝴蝶
它们吐字清晰
和我一样 被写到遗书的一角
最土气的那一页
5
空旷的五月
满树的石榴花互相告别
这白昼 这每一个呼吸都是野生的
故乡悄无声息
陷入一个封闭的寓言
一路都是好风光
从高高的秋天一直穿过去
我的小国家
建在草尖上
一条笔直的公路
我走的时候
它还在建造者的腹中
青春期一晃而过
那么多光滑的情节跌入草丛
隔年的一场大雨
从根部卷走它们
剩下的 一枚裂变的果核
和这些年
我听过的暗色的曲子
有点什么关联
6
选择这样的春天
离开自己
时间的软处
那些桃花开到恍惚的中央
一只萤火虫
一丝弯曲的光
照亮暴雨的前端
我想起少年时家乡的篝火
那只温柔的小兽
它跳跃的姿势离我很近
跛腿的邻家男孩
他吹口哨
隐身在丝质的睡意里
偶尔小声咳嗽
天气晴朗
当我们大声谈论
隔夜的灯光 性事 旧音乐
往事的每一根毛发
开始发脆 接近冬天形状
7
正午的阳光暖暖的
许多植物
它们凌乱而新鲜的名字
一开始就丢失了
大而灰色的夜晚
人们习惯到下沉的事件里
失眠 等待幻觉
旧情旧境
再没有人提起
去生活的拐弯处
泡一杯清茶
去就近的超市里
买回廉价的大米 和暖气
生活滴滴哒哒
一如墙上的钟表
声音里饱含着有毒的汁液
许久没有下雨了
时间总是蜷缩在陶瓷般的洞穴里
有一点干燥和霉味
8
天黑下来
住在光线里的人走出去
空旷之地
仿佛一个紧张的预言
在余辉里散开
高高的木棉花
开了一遍又一遍
黄昏剩下空空的骨架
家园剩下瓦檐
后来的人发现它们
在事物的上方
在水的痕迹之下
河流发出巨大的响声
白发苍苍的日子
一群鱼遗弃自己 游上岸
天亮之前
它们是一群迟疑的冒失者
到暮色前点一盏灯
到记忆的枝丫上
安身养命
9
终于抵达了这里
鸦阵扇动翅膀的时刻
远处流淌着陌生的河水
这破旧的冬天
风景单调
我们坐在彼此的体温里
挤掉多余的水分
天亮的时候
大片阴影从墙上剥落
仿佛有人要喊出声音
要把这新的一日挤垮
一些金属的颗粒
被点燃
火光栖在黑夜的脊骨上
你来 你来看
正是分别的好时候
我们肩并肩
躲在各自的名字里吧
不出声
拼命地往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