砟山 灰石头的记忆（组诗）
砟山
或者是侏罗纪的灰石头 或者是
石炭二叠纪的黑石头
堆积 再堆积
山叫砟山 户籍红旗沟
挖金湾是一块灰布
白天铺开 黑夜褶皱
水塔摆出乳房的姿势
丰润 砟山人心静如水
干瘪 像一把锉刀
砟山人断了一根肋骨
绿皮火车喘着粗气 马茹茹烧成红珍珠
青春 爱情 生儿育女
石头上开出花朵
大喜 永胜 向东 迎玖 亮蛋蛋
白鲜花 刘香苹 小燕
仿佛落不下的棋子 砟山之外
遥望更加辽远的棋盘
两个玩火的孩子
两个玩火的孩子多么像两张纸
向着河流
一个迎风刮 一个顺风跑
两个玩火的孩子在哭
一个烧伤了前胸
一个屁股上挨了两鞋底子
两个玩火的孩子没有熄灭
绑弹弓 打链子枪 一块水果糖
一分为二
两个玩火的孩子常常被人们提起
一个叫永泉 一个叫三宝
一个当了队长 一个当了校长
水塔
看见水塔
我常常想到甘泉 想到
地壳深处石头缝隙间
沉默的暗流
想到父亲的肩膀
“来水喽……” 这是天籁之音
劈柴的放下斧头 吃饭的放下碗筷
刚刚走出矿井的砟山人 顾不上换窑衣
拿起了担杖
叮呤当啷 水桶碰撞着
一个人的脚踩住另外一个人的脚
一桶水翻了 一只空桶滚下坡
有人骂娘 有人装哑巴
生活日复一日 挑在肩上
一头是溢出来的汗水 一头是
灰石头的眼泪
早晨 与砟山有关的
绿皮火车像条虫子 过了魏家沟 喘着粗气爬 选煤楼
铁碰撞着铁
红头巾 蓝头巾 灰头巾
黑中找黑 四丫头盘起辫子
开绞车
夜班矿工看见了太阳 甩出一口黑痰
早班矿工掐灭烟头 钻进地壳
有人上砟山 背着木圪墩儿
有人下砟山 一担空水桶
叮呤当啷
春风吹
春风吹过青阳湾 吹过砟山
桃花开了 四丫头
跳过一道沟 跨过一道梁
我更钟情于马茹茹花
一朵一朵黄 一朵一朵
让夜梦糖果的孩子们
伸出了舌头
五个孩子
在春天
五个孩子等待花开
五个孩子想看一场电影
五个孩子密谋一场宴席
五个孩子用酒精燃烧理想
大喜高谈阔论 关于爱情
二军说了一些醉话
三宝找不到家门 趴在墙头哭
永胜站在房顶 说看见了桃花
尊尊带着口罩 成了勤务兵
五个孩子多么像五根手指
多年后 长短不齐
说到那个春天 就攥成了
一个拳头
连阴雨
连阴雨落在砟山 落在父亲的心上
他叹息 忧伤 不知所措
滴滴答答 雨水从炕头到柜顶
敲打着盆盆罐罐
潮湿像一块煤矸石 燃不起火
水缸空了 一块黑云压住了水塔
深一脚 浅一脚
砟山人低下头 一言不发
脱泥棒儿
泥棒儿与煤矿有关 与打眼放炮有关
与黑牛车有关
与一群人的起早贪黑有关
与清瘦的灶台有关
与母亲掌心上的老茧有关
与一担箩筐有关
口泉河的水和大坝沟的泥
阳光与清贫同源
一双一双 一对一对
就像平铺在场面里的谷穗
对仗工整 依次排列
热爱阳光 天空是一把湛蓝的伞
一滴汗叫辛勤 一场暴雨
是一次时光的黯然
那一年
那一年 刘广应去了糖厂
泉文掉进了糖罐子
那一年 于国义去了燕子山
房子卖给了浑源人
那一年 闫得志去了四台沟
迎玖走了 我有些惆怅
那一年 马茹茹红的有些孤寂
砟山廋了一圈
那一年 是一场生计的迁徙
一场暴雨 洗不净羊背上的煤尘
我看见一群麻雀
黑色的翅膀
那一年 砟山像一只鞋板虫
一边苟且 一边
咳嗽 喘息
灰石头印记
把这些名字刻在砟山 刻在
灰石头肋骨上 把这些名字捧着
不要放下
于国义 刘广应 杜振山 白元山
每一块灰石头揭开岁月的伤痕
下井 盖房 争上游 脱泥棒儿
担水 劈柴 醉酒
卑微一生 贫瘠一世
忘了自己
灰石头打磨成棋子 生活的棋盘
经纬分明 砟山还在
山药花继续盛开
一朵一朵 一片素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