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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雨

互联网  2015-11-09 00:00:00  互联网

在我书写的几十万字的文学作品里,仅是写雨的文章就不下十余篇,即便不是写雨的文章,也多半是雨天里写的。雨天里有一种寂寞,雨天里有一种苍凉,雨天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雨天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情愫。当然更多的我自以为比较满意的文章,是在雨夜里写的,雨夜里有一种氛围,一种可以与天与地与远在他乡的朋友和亲人,对话交流的氛围。那氛围是静悄悄的,那话语是娓娓动听似泉水一般从心底里流淌出来的。那时候,心灵的世界里仿佛在轻盈畅快地蹦跳着小雨点,自由畅快,活拨愉悦,似乎一时间和广袤的宇宙连接在了一起:那林子里的鸟儿在雨天里是怎样度过的呢,它们会被淋湿了翅膀不再展翅高飞了吗?那荒原里的这样那样的小动物们是如何躲避风雨的呢?几天几夜的雨水下着,它们到哪里去寻觅食物呢?还有那些弱势群体的农户人家,他们那矮小的土呸房屋会在绵绵不尽的雨水中倾塌下来吗?……我不知道,我只顺着那或极轻柔或极细密的雨的节奏声,在浓得化不开的雨的氛围里,写着只有我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文字。我甚至在写就之后,也甚为诧异,为何在被雨的氛围包裹之中竟能写出那样轻盈空灵的文字,以至于有时忘却了那窗外已是风吼怒叫,已是暴雨连天。我因此有时怀疑自己的出生日就跟雨有着密切的关系,虽说那日子不是在细雨霏霏的春之清晨,也不是在阴雨绵绵的秋之深夜,但也一定是在阴雨苍凉的冬之午后。因为我的出生日是在冬日里,那是偏远西部戈壁滩上的一座小城。但戈壁滩上的小城冬日里就不会下雨了吗?我清晰地记得,有一年的元旦,小城里就飘起了冬雨,星星点点,苍苍凉凉,打湿了人们厚绒绒的棉衣棉裤,脸颊上也是湿漉漉的雨水,冻得人手心冰凉麻木,所不同的是心里却异样地荡起了一阵阵青烟,似雨雾一般,以为寂寞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天即要结束,以为那“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温暖而顽皮的春天会提前到来呢!但那雨水落在地上,旋即成冰,光亮亮滑溜溜的,以至于许多人行走时不时地被仰面摔倒,引来众人的一阵哄笑。哄笑中仰看着那高高的白杨树,那肤色黝黑枝桠细密的榆树柳树苹果树,都已挂上了冰凌霜花,啊,一派北国风光的美景又霎时呈现在眼前,那时的你,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脸红,只顾着欣赏那美丽的画景了……
我因此断定,即使冬日里的雨再怎样地寒冷,它也是有趣且能使人愉悦兴奋起来的。我于是问妈妈:我出生的时候下着雨吗?
妈妈瞪大了眼睛,不知如何说是好,半响,才说:你出生的时候是个寒冷的冬日,大雪已铺天盖地,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那时哪还会有雨啊!说着妈妈朗朗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从眼角边上流了出来。接着,妈妈又说:只是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你不知为何发起烧来,不会哭,不会笑,脸紫紫的,我摇醒你爸爸,你爸爸说不会有啥事。但我越看心里越慌,就抱着你往医院跑去。那是个寒冷的冬夜,出门不远就是荒凉的戈壁滩啊!我抱着你一直跑着,跑着,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黑咕隆咚的,漆黑一团,只有我的脚步声和我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气声。我跑到了医院,叫醒了医生,那姓王的老院长亲自为你作珍,他用一个很长的针从你脊背上扎进去,不知作什么。很长时间,你的青紫的脸才漫上血色来。后来你爸爸来,说那是抽骨髓,与人大吵了一架。七四年我去克拉玛依的时候,那位老院长还问起你:你那孩子怎么样了啊?……
哦,冬日冬夜,我不哭了,我不闹了,我的脸青紫紫的,妈妈一个人抱着我,在漆黑的冬日冬夜里气喘吁吁地跑着,跑着……
“到了到了,下车吧下车吧!”不知谁这样喊着,把我记忆中唤醒过来。
夜里,我们居住在一个名叫阔尔克的避暑山庄里。据说,这个倚山旁水的山庄的后山上,骑马翻山越岭走一个多小时,有一清澈的天然雪水湖,那湖水湛蓝湛蓝,倒影着皑皑雪山,倒影着郁郁的深黛色的雪岭云杉,悠闲的牛羊散落在湖边,或啃食咀嚼着青青绿草,或舒适地卧着静静地了望着那湖那树那皑皑的雪山,不时有洁白的天鹅和灰色的大雁飞来落脚于湖面上,她们互不干扰,相安无事,静静地享受着一种天籁,一种生命中无限美好的时光。因而那湖名叫阔尔克,是游牧在这一带的哈萨克牧民起的,意为美丽的湖。于是这避暑山庄翻译成汉文,就应叫美丽的避暑山庄了。
啊,是这样啊!那我们岂不是居住在美丽的湖上了吗?我一时觉得我们居住的房子真像是一艘小船儿,在湖面上轻悠悠地飘着。真的,真的像一艘小船,因为雨在夜里更加喧嚣起来,只是这雨不像在城里,落在硬硬的光秃秃的屋顶和水泥路面上,劈劈啪啪响声一片,在这里,她们是落在高高的青草绿叶上,是落在郁郁苍苍的松林里,是落在喧嚣奔腾的喀什河里,自然是悄无声息了。是的,这时的草原真像是母亲一样敞开着胸怀,接纳着上天的恩赐。
但不知为何,越是这样悄无声息,我越是安睡不着,大脑竟是那样清醒透亮,一会是那美丽的湖泊,一会是寂静的草原,一会是那喧嚣的喀什河水,一会是那个遥远的冬夜,母亲抱着我在漆黑的夜里跑着,我仿佛听到母亲跑着的喘气声,我仿佛看到母亲那一颗急切而快要跳出来的心。奇怪,二十多年前,当母亲向我讲述这一切的时候,我竟是感到那么遥远那样虚无缥缈,那样让我淡漠而无动于衷,记得我当时听了只是淡然地笑着;爸爸听了笑说,别听你妈胡说,好像她多辛苦似的。现在,母亲父亲都不在了,这一切竟是那样地清晰,仿佛就是在昨日发生的一样。是的,以往的日子里,我渴望着自己能够到大江大河里畅游,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不愿多看几眼那汇成河流之远方的涓涓溪水,是怎样日夜不息地向远方的大江大河里供养着清清澈澈的乳汁。现在,我在唐布拉,在伊犁河的支流——喀什河上游的一个名叫阔尔克的避暑山庄里,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心竟是那样的宁静和苍凉,我似乎终于看清了自己灵魂深处的世界,竟也有淡漠甚或是麻木不仁不屑一顾的时候;看清了以往的岁月里我浪费掉的大好的时光,尤其是和母亲父亲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是啊,倘若不是母亲,那有我对雨以及对大千世界的诸多美妙的感受啊!我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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