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吝啬她的光辉不触我的窗棂,万籁空寂唯我黯然摩挲纸笔。 灯不熄,人不寐,只是愈发倦怠不已。许久许久的沉寂,夜冗长得无止息。当所有的字眼在我的眼前因为疲乏变得黯淡,趋于模糊时,我偶然地抬头,只看到窗玻璃上赫然映射出的父亲的身影。 夜,漆黑而不沉重,静谧而不孤独。父亲像一座雕像伫立着,大抹大抹的黑幕成了背景。他一手托着什么,另一手搭在椅背上,我看不清他是否蹙着眉,是否在悄悄窥望纸上我略显潦草的字迹——父亲是最见不得我写字草率的了。我只隐隐察觉父亲的踌躇,他应当站了许久了罢,端着东西的手臂也许已累了罢。 我急忙转过身,撞见父亲目光的那个刹那,父亲竟有些笨拙地无措。我努力裂开嘴将笑容放大,父亲有些心疼地望着我,终是露出怡然的微笑。他手中托着一个玲珑的碟子,我轻轻地唤了一声:“爸爸。” 父亲不答,他在凌乱的书目间腾出一方空地,搁下他做好的拼盘。室内苍白的灯光好似骤然明亮了许多。我继续书写,目光却无法再移离那小小的方寸之地。碟沿放着一叉,锃亮锃亮的。切碎的果丁错落地堆砌着,杂而不乱。时令的水果散发出浓郁的謦香其间或许还藏匿着父亲的鼻息与味道,仿佛要争先地溢漫出来,填补空气中原本的单薄。热带的水果怀揣着热情的金黄,毫无保留地折射夏天的明快色彩,多汁的苹果则悠悠地调和着韵色,中和了多余的明媚。一切精致得令人不忍碰触,还想再多看那么几眼。 脑海中尚还徘徊着前几日的果香,心底还残有其甘甜,想到这醇甜拂去我内心多少疲劳苦涩,不禁有如一阵风吹皱满池秋水的动容。便瞟向父亲的身影。 父亲倚坐床侧,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静静地翻阅,默默地陪伴我度过又一个寂静的长夜,漆黑而不沉重,静谧而不孤独。灯光下澈,父亲的影子投在身侧的白墙上,分外明晰。我偷偷地窥望父亲的剪影,那是一个怎样干瘪的影子,仿佛最有活力的一部分已被时光销蚀,如日削月割,曾经的健壮成了如今的瘦削,父亲在几年奔波中倏地苍老了二十岁,甚至更多。我竟从没有发现带给我大好年华的时光,竟从父亲那里索取了那么多。而父亲心甘情愿。那么一瞬间,父亲的身影显得格外滞重。原来平平常常的生活也那么不容易,生存是那么辛苦,要用所有青春去换得看似平凡的生活,令人不禁喟叹。这才教人明白平凡的生活,生活中那些习以为常的角色原是如此重要,如此值得珍惜。 一页读罢,父亲用宽厚的手掌幽幽地抚摩着书页压平,然后他用大拇指的厚茧拨起书角,再用两指牢牢地捏着,极慢地翻动书页;等到快放下时身体已随纸张而倾斜,终于眼看着两指松开未抖出一丝声响。父亲又能安心地读下去了,便轻轻舒了一口气。 我惊诧于父亲的细腻——是什么使不拘小节的他变成此般谨慎?答案在心中不言自明。 有一种浓浓的温情与淡淡的美刹那间侵略了我的身心,眼前不经意间已爬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我转头极力地要看清父亲的一切,仿佛隔了雾气父亲就能回到从前的意气风发,然而又不能。 我愈加心酸得无法自抑,心中的某个角落分明被什么戳了一下,我想起父亲跑遍书店只为买一本教辅书的那天,想到那本书后来没有好好利用不禁觉得愧怍不堪;想起我独自在家时父亲打来的一个个电话,从前还觉得没有意义,现在觉得这便是牵挂,是给我的宝藏。 于是,肩上分明担负起为人子女者沉甸甸的责任,面对父辈用青春换来的安逸,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背负他们的梦想,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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