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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火烧灼在这后临建安的城池，远望高山之巅似是定乾坤。留芳一身铁甲，手握方天画戟，雪落在他的眉上。胡人兵马城下蓄势待发，远处紫红的苍穹染红了天地。城墙之上，一面孤旗凝固在黄昏中。
两列军队，雪中对峙，不知胡人军队发动了几次攻城之战，却又怎料竟城上汉兵不像前面几个城池那般一打就跑。不知不觉一打便是九个月，双方实力不相上下，如今拼的就是耐力。
忽的，胡人军队一动，城上军立即兵戈相向，留芳却道：“莫，胡贼回营去了。”
“城主，为何不乘胜追击？”一旁的天一问道，“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留芳斜睥了他一眼:“你若不是疯了？城中的余粮不多了，此刻挥兵下城，城内空虚，被那群人钻了空子怎办？”
“属下无知！”天一忙一拱手悻悻道
留芳不再说多什么，只是抬眼望向天边，眸中思索一闪而过。
犹记得年少时，闲时坐看春风吹皱一池春水，举目飞燕成双，躲在桃树下睡懒觉，花瓣落了满肩也不自知。父主常道：吾儿心不在五经，念不在四书，不爱美人，只爱江山。他亦何尝不知，他只想一生戎马，远离那阿谀奉承的权力峰巅。百无一用是书生，此生宁为百夫长！他曾这样想。
披肩挂甲时，心中无悔也无怨。抬眸看远处广阔的天地，满满的志筹意得。转身，对着父主毅然拜下：“孩儿不孝，今将辞别。父主的养育之恩，留芳无以回报！”
“留芳，你，决意要离开吗？”他看见父主眼中闪烁着光芒，却只是深深一叹“外面的天地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你既意已决，父主也不拦你。只是望父主临死之日你能回来继承父主的城主之位。”
“孩儿明白了。”他亲眼看见泪水从父主眼中滚落，背后的窃窃私语他也不管，对着父主三拜，决然转身上马，不敢回头再看，风卷起他墨发时，他知道桃花又开了。
在一年桃红中，他御马回归，弃了将军之位，挥动长鞭赴与父主的约。花瓣又落在他肩上，恍然往事已如烟，散落似枯叶，他却好像仍在树下怀缅。终究，是晚了。他眼睁睁的看着父主就这么离他而去，狂涌的泪水洗刷着这位战功累累的将军的脸庞，那边的桃花瓣落下伴着他绝望的哭喊声，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城主，几个月已过，这胡贼怎么还没有撤退的意思啊？”天一目带焦急，“那群老儿不是说满了这一期年就得撤兵么？如今已是……”
“最后一月。”留芳轻轻勒着马，看着街道边衣衫褴褛的儿童，甚至有一些乞儿躺在街旁目光空洞的盯着天空，已不求生。他的眼睛被刺痛，却又无能为力，救得了一个，能救得了千千万万个吗？“城内余粮，还能支持多久？”
“回、回城主。”天一咽了口唾沫，“不到一个月……”
“不到一个月啊。”他不怒，反而低低的笑，“朝廷呢？皇帝呢？个个都是缩头乌龟！他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一座座城池沦陷么？多少士大夫从南方逃到建康，这些整天口口声声说着以天下为己任的文人雅客去哪了？朝廷上党派纷争竟还在继续！根本不顾黎明百姓的死活！被一个小小胡人从江南快打到建安门口，是不是那时皇帝也要拎着包裹学那些士大夫那样灰溜溜的跑掉？可怜我华夏泱泱大国竟宁无一人是男儿！”
“城主！”天一惶恐道，“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天一，这把破月箭给你，你要好好的保护百姓出城。”他嘱咐道，“我知道，在这城中小人很多，信得过的，只有你一人。”
天一眼中泪光闪闪：“是！城主！那现在？”
留芳冷冷一笑，眉目坚毅。喝马前进：“如若我再顾忌那群腐朽书生的话，他们早晚会与那城外的胡贼勾结，被内外夹击，还不如背水一战！我留芳，从来不是鼠胆小儿！”
天一一惊，忙策马追上。却听得风中一句：“天一你先去撤离百姓！莫要将诸多无辜者卷入！”
“什么？留芳，你竟要今晚对胡人大军发动夜袭？！你是疯了么？”大长老拍案而起，气得胡子一吹一吹的，“你父主临死前把你托付给我等，你竟不顾老城主之命，妄自行动。啊，老城主在上，看一看这不孝子吧！”
留芳不动声色拦住正要出去的二长老，嗤道：“二长老，来了就不走了吧。平素里处处忍让你们就是看在父主的面子上，城将破，国将亡，尔等竟还想着通奸卖国？实则罪不可恕！哼，今我就以以儆效尤。”
他拔剑出销，剑身泛着白光映出他眉眼冰冷。这时妻子罗氏却从幕后冲出，挡在大长老面前，哭求道：“夫君！父亲他固然不对，但他随老城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夫君看在妾身的面子上饶了他一命吧!”
留芳目光复杂的看着衣着雍容华贵的罗氏，沉默良久，才收剑道：“莫不是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我今就将你这老贼斩首示众，此后再犯，我定不饶你！”
“谢夫君！”罗氏盈盈拜下。
“还有，去华服，上布衣，与天一百姓们一同出城避难。”他淡淡道，从侍从手中接过方天画戟，大步迈出。似又想起临别父主前的场景，现在却是，无半分留恋。
战罢。他对自己说。
一列列整齐的军队静静地伫立在黑夜中，来自战场的风夹扎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血腥味，远处的桃花也静静地开，似是无人知晓。
“诸君今日聚于这地，是为了守城，守我们的亲人，守我们的土地，更是守我们的尊严！”留芳道，“有道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现如今，我等是背水一战，胜！赢得的是整个神州的安宁平静！败！确是尤荣，我们不像别处一般，而是战战兢兢的守着我们的家，我们的城，现一战，不生则死！若有贪生怕死者即刻提出以己身随天一出城，我不怪罪于你！”
话音落下良久，只听得冷风呼呼地扯着旗子的声音，他满意一笑，眼中除了志筹意满还多了几分凝重。骑上马，微微侧目望着苍穹中的孤月一轮，却已起不得当时策马离乡时的少年豪气……
城中军队整肃的通过壕桥，逼近胡人军营，鼻尖微微嗅着桃花香，远远看见天际快露出点鱼肚白，留芳轻轻抚着爱马，加快了脚步。
静！太静！
留芳心生警惕，不对，不是这样！胡人素来有晨起的习惯，在夜间反而继承了草原狼夜行的习性，相反，在早晨却是其最松懈之时。但是！现在反而如此静，像极了开战前恐怖的沉默！
“撤！”他吩咐道，“安安静静的撤！”
“可是……”手下疑惑，“为何？”
说时迟那时快，在丘上突然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起来，留芳不再犹豫，大喊：“诸将士，备战！”
“是！主上！”万千人的吼声震得旷野中夜枭飞起，天边流光仿若从指间泻出一样，染红了天地！
晨光斜斜地照在留芳的脸颊上，方天画戟横向指着在胡将一旁的大长老，声音带了丝了然：“很好，大长老果然是天生吉相，我不怨你，留芳只是悔，悔为何当初还留你贱命一条！哧，看来我留芳也是失算了。”
“竖子！安敢辱骂老夫？”大长老马上转向胡军大将军讨好道，“可汗，此獠是个祸害，不除不行呐！”
“留芳城主，念你是一条汉子，速速投降于我，必有重用！”胡人大将军拱手道。
“痴心妄想!我留芳再不济也不会做出通奸卖国之事！”留芳仰天大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哈哈！今日，我且与你一战！”
方天画戟缓缓指向天空，仿若又回到赶赴家乡那桃花瓣萦绕的日子，那日，他骑马，送别父主，今日，又是谁送谁呢？想必再也没有人会傻傻地还在树下怀缅吧。路悠远，引向天边，他独自一人，默默的走，偶尔清风也会吹落两行清泪。
胡人将军一挥手，胡兵当即便借助有利地势，拉起那雕花的弓箭，刹那间万箭齐发，他声嘶力竭地喊道：“退后！退后！”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鲜血溅落在留芳的铠甲上、脸庞上，他心中无喜也无悲，如果说，落叶归根。那么，一个战士最终的归宿怕便是战场。但是，他们到下了，有谁人记得呢？
丘上的胡兵见差不多了，当下便锣鼓大作，无数胡兵冲下来，刀光剑影相交，汉兵死的死伤的伤，败局似已定。却不料，此时异变突生，本来倒在地上好像是已经死亡的士兵却忽然又拿起武器站起来，打的胡人是措手不及。留芳瞅准时机，立即带了一队人马封了胡人的退路，现在，胡人已经不再占据有力的地理位置，双方势均力敌。留芳见自己这边士气高涨，笑道：“可汗，你以为我留芳会轻易饶了那老贼吗？我一生饮血，见过无数阴谋诡计，这般城府，便想欺我，哼。”
他长戟一挥，墨发飞扬，神采奕奕，恍若战神降临人间。尘土杨，马蹄踏过被血溅满的青草。那边可汗正与己兵打的不可开交，他不再想太多，长戟在手上几经变换，开出一道血路，直逼胡人将军。
此时，一道暗箭划破空气，“噗”的一声穿过留芳的肩膀，霎时鲜血飞溅，染红了碧空，他不甘的转过头，手却没了力气，一个翻身跌落下马。漆黑的双眸中装满了不可置信，低头看这雕着满月的箭尖，自嘲渐渐浮上唇角，就这样死吧！他对自己说。
鲜血从肩上个汩汩流出，他的眼睛慢慢的失去了神采，没有人管他，他只是静静的、淡淡的死去。远处的桃林也在低低的哀鸣，却无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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