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温暖的被窝,发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往日的碧水绿竹、篱笆农家没了影踪。遥望东方天空泛起的淡淡红光,猜想今日应是大好晴天。许是工作日活动范围受限,这难得没有应酬的周末,心底便由衷升起要解放自我的情绪来。
准备妥当,提着包走到公交站台,等待公交车来把我搭载至欢乐地带。观望四周,从街道延伸出的房屋和树木尚在似醒犹睡中,来往的人们已兴致高昂,小街口,更有瓜果蔬菜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鲜活的生命行动不受浓雾的阻挠,行动的节奏也不因寒冷而慢拍。
公交车到达站点打开门的那一刹,我放弃了上车的念头。城市的繁华并非我的向往,疯狂购物终非我的嗜好,害怕一味追求物质享受,变得更加俗气。不受“中隐隐于市”引导,偏喜“小隐隐于野”。今天着了绿色外套的我,应该属于大自然。
回家放下背包,换拿一本《淡墨诗散文选》,急切地踏上街道背后的乡间小路。田野上,阳光冲破浓雾奔向大地,感染人的情绪也明朗起来。吃力地爬上斜坡林中的横路,感受晨间树林的清幽。扯断横亘林间的蛛丝,踩着湿润的落叶,聆听麻雀叽喳晨鸣,返璞归真的踏实感即上心来。
几声犬吠,从临街的农家传来,惊扰了我心的宁静,也惊扰了林下小水塘里的一对游鸭。游鸭嘎嘎鸣叫,将头伸进水中转了个圈,起来时顶了一头绿萍。一池绿萍的安宁也被打破了。一只白鹤绕过树林,扑向小水塘,收拢雪白的翅膀,将细长的双腿没入绿萍下的水中,一走一顿踱步张望,然后俯首啄食。这举动优美的白鹤,即使不会吟诗作对,也像个文人雅士,让人钦慕欣赏。远处的犬吠停止了,白色的鹤、褐色的鸭,在绿萍掩面的小水塘自在游玩着。看它们悠闲自在,我也迈开悠闲的脚步。
阳光透过树枝罅隙,斑斑驳驳地投射在林间,照射在一棵挂着绿果黑果的龙葵草上。这俗名多达四十个的龙葵草,在衰草遍地的林间安静地伫立着,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然而,一株草的风景并非我寻求的终极目标,我的脚步,向往更广阔的地方。
勤劳的农人砍倒的树木旁枝拦住了我的去路。张望中,我发现一条出路,于是由出口纵身跃下一块蔬菜地。这干涸的菜地上,满身红皮肤的萝卜已经肥壮,只待主人引荐,去印证“萝卜一上街,药铺都不开”的谚语。结球甘蓝是农人用水和肥精心制作的自然绢花,卷紧的是花苞,翻开的是花瓣,一朵朵齐齐整整,规规矩矩,绝不叛逆,让素净的菜地变得靓丽。旁边的蚕豆花则鼓圆了漆黑的双眼,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速速逃离无数双黑眼的盯梢,换来晶莹闪烁的热烈欢迎。相隔蚕豆花的几块地外,油菜叶上密密麻麻地凝了一层露珠,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和微风的摇动下剔透闪亮,似在展示它们旺盛的生命力。受它们感染,我穿梭田野的脚步,也情不自禁轻快起来。
瞧,那村子边是谁家的柿子?是主人不屑于摘还是不舍得摘?留一个个精巧如红灯笼的柿子挂在掉光树叶的枝桠上,在阳光下耀眼夺目,让过路人一见就嘴馋。看,那又是谁家的银杏树?遍身金黄,傲视蓝天,蔚为壮观。走过去,捏住一根银杏枝条轻轻一拉,金黄色的叶片便纷纷飘落,直落得地上满是金黄色,仿佛给泥地披上了黄金甲。背对太阳,将自己的影子嵌入地面的落叶中。一声“咔嚓”,把灰色与金色的对比、鲜活与凋落的相融、激动与静美的结合、动物与植物的相生,生动清晰地摄入照片,再传入空间,与友友们分享。
陶醉着,脚步仍不停歇,感觉连踩着小径上的枯草发出的悉悉索索声,都那么悦耳。跳过小沟渠,见一堆堆螺蛳空壳铺在小径上,听它们在脚下哐啷哐啷碎去,立即加快步伐。即使踩碎的是没有血肉的螺蛳壳,也于心不忍。
阳光击退了雾气,整个田野亮堂起来。有紫花藿香蓟绽放笑脸迎接我,有浅黄色的蝴蝶围绕花朵翩然舞蹈,有蜜蜂嗡嗡鸣奏——终于抵达我心向往的大鱼塘的高埂上。几丛芦苇叶在梗边吱吱吱吱不绝于耳的低吟;被砍伐的干茅草睡卧在埂边荒地上,起起伏伏绵延向远。鱼塘对岸的竹林和农舍,倒映在鱼塘中,随清波一漾一漾的。轻柔的涟漪,在风的牵引下,连绵不断地由鱼塘对岸赶赴而来,又在此岸消隐。
这占地几十亩的鱼塘,是被我评为我家附近风光最美的地方,也是我常来观赏的地方。水中没有荷花,但岸边有春生夏茂秋郁冬衰的数丛芦苇。季节对了,有柔软纤细的红茅草在阳光下像燃烧的火苗;有吧唧着旱烟坐在岸边的老者,垂钓时像樽雕塑,只在扯起鱼儿时乐呵呵地笑,紧接着取鱼重钩饵料;有一群群规模壮观得叫人瞠目的白鹤来啄食、休闲,偶尔还有一只黑鹤头领一样穿插其间,遇人一吼,齐刷刷扑楞楞展翅腾飞;有如墨似漆的蝌蚪群,把一角清水染成团团墨黑;有还未褪尽腿脚的小牛蛙,时常被人误当成黄辣丁捉走,又被人埋怨着“唰”的一声成堆的遣返;有肥硕得懒动的龙虾,被挑戳才缓缓爬行;有比手掌还宽大的贝壳,保护孩子似的怀抱着小贝壳。时间对了,鱼饲料从饲料机里雨点般喷撒出来,小嘴一张一合的鱼儿们纷纷漂面,围着饲料机饱餐一顿。无风时,鱼塘水平如镜;有风时,塘面银光闪闪;有阳光也有风时,塘面金光灿灿。有雾时,鱼塘影影绰绰,犹抱琵琶半掩面;无雾时,鱼塘眉目清秀,坦坦荡荡。仅一个鱼塘,就是一个妙趣横生的小世界。
在一处凸起的茅草上,面对鱼塘落座,观望。视野被白晃晃的鱼塘占据大部分,田野不辽阔了,村庄渺小了,天际盘亘的山脉低矮了,连只有几缕浮云的天空也不苍茫了。此时的鱼塘,没有白鹤黑鹤来应景,倒有一份静谧的美。一只肚皮朝天的白鲢鱼随涟漪静静飘来,很安详的样子。我心想:这鱼活在水中,也葬在水中,它也该瞑目了——没被活剐是多么幸运的事。假如我老死后,骨灰能撒在这片土地上,和大自然和谐相溶,生长成春嫩秋熟的恬静,该多有意义。
太阳渐渐向南,阳光有些发烫。我脱下外套,卷在一边,让阳光照透我的身心。闻着鱼塘里的水淡雅的清香,翻开书,阅读淡墨先生《情系红土地》中写的“弯弯拐拐的山路是老鹰叼到蓝天上总也扯不直的意象”,仰望天空,正有一缕白云像疾驰过的船留在大海上的一道白色浪痕。书中的字句是美妙的,大自然的情趣是无与伦比的,望一望涟漪泛泛的水面,眺一眺田野上温顺的村庄和天际黛色的山影,再放上一曲古筝《水姻缘》,我简直就像进入了天堂。这和煦如春的阳光,这温柔如丝拂扫的微风,这清新如喷香剂的空气,这清幽如森林的田野,哪是城市的高楼霓虹车流人潮能媲美的。
空中有飞机轰隆隆地飞过,刚才那两三缕白云也散去,我的头顶,只剩洁净如洗的蓝天。田野远处有鞭炮声响起,“乒乒乓乓”,似秧歌队在敲锣打鼓,“噼里啪啦”,如金戈铁马在奔腾,急促的声音在田野上震起回响,仿佛整个田野都在朝贺主人,今冬,那个少主人有人暖被窝了。
似乎快到中午了。公鸡在啼鸣了。鞭炮声更密集了。一些人在一家农舍前聚集围着大圆桌子坐下,等待喝一顿喜酒。
披上外套,往回走,忽见一种俗名“赶山鞭”的草长在小路边。记得儿时听人说,这种草可入药,卖一毛钱一斤。可那时人穷,连司空见惯的“野花生”草,都割得精光,哪里还能凑得够一斤赶山鞭。曾经养肥猪仔的救命草如今成了除草剂下的冤魂,劫后余生缀着碎花的赶山鞭成了天然的稀珍之物。
不仅野草的地位身价有了变化,农村的景象,农人的生活也翻天覆地。我儿时草屋连片的村落,如今换成了错落的楼屋;曾经天晴尘土飞扬,下雨稀泥飞溅的土路早已蜕变为畅通到农户家门口的水泥路;更有农村城市化的小区建设正在别处如火如荼地进行中。这片秀丽的田野,改头换面的日子为期不远,我漫步田野的兴致将来也不知该上何处满足了,不过,我并不为此惆怅。
“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时行乐也是一件美事。往回走的路上,再把自然风光览个够。明媚的阳光照射着我,照射在我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上,那些钻出缝隙的小草偷偷欢笑着。我采撷一枝野胡萝卜花细嗅着,那类似芹菜的香味钻入肺腑,令我心情抑制不住的爽朗。我突然悟出,心若充满阳光,朴素的田野也是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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