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白衣,孑然站立于梅树之下。
“陛下终究是不要我了吗?”
长安长安,却未能一世长安。这场戏,还是匆匆收场,匆匆唱完。
这开元盛世,到头来,不过镜花水月一场,人去楼空,不知是谁的一曲惊鸿,舞尽了最后的盛唐。
江采萍记得,多年前她还未入宫时的梅花,父亲栽了满园,虽不及皇宫中那般珍稀,却也独独上了她的心头。
江南的梅花,呵,已经此生无缘得见了。
彼时她还是十几岁的少女,江南的童谣唱着,“江家有女气若梅,君子得之宜家室。”她待字闺中,却也有着小女儿家的心思,要嫁与这个世间顶好的男子。父亲疼她入骨,恨不得将所有她喜欢的都带到她面前,那满园的梅花便是最好的佐证。
这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就算是,长安的梅花也终究不是江南的梅花。
若有来世,再也不要嫁入这皇宫为妃。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锦水汤汤,与君长决。
她嫁与了这个世间最尊贵的男子,最终却抵不过喜新厌旧。这高墙之内的帝王,她又怎么敢奢求他的真心呢?看似有情,却最是无情。一辈子的戏也即将散场。她也曾想过,本本分分的活下去,无奈步步相逼,杨贵妃的所作所为,她愤恨,却无奈。无意争宠的她因一首委婉劝谏的诗词成为杨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生殿的那一曲霓裳羽衣舞,杨贵妃为他而跳,可他又可曾记得梅树下的那一曲惊鸿?哪怕再愤恨,再无奈,时至今日,她却只希望杨贵妃能逃得远远的。
杨贵妃的身边,还有四郎。
高力士江南广征美女,求到父亲这里,父亲百般推辞不得,便将她叫到书房,“你可愿入宫?”她拿着曹植的诗集,愣了半天,却在看到父亲紧锁的眉头后倩然施礼道,“女儿愿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违心的,却也知晓父亲的难处,只是彼时的她还尚未懂得帝王永远不是这世间的良人。
可如若懂得,她也无法拒绝。
这是她的命,她的劫,逃不开,躲不掉。
刚入宫的那晚,她徘徊在宫苑,梅树下,寂寞无奈,踌躇许久跳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曲惊鸿。一曲终了,掌声响起,男子微微冲她笑了笑,又接着说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原来世间真有曹子建所言其人,否则朕真的要以为那宓妃是戏谈了”
他的笑容让她不由得丢了心,失了魂,她也知本不该动情,可爱就爱了,没有选择,没有余地。她曾与他共度最美好的岁月,也将一颗芳心尽数付与这个帝王,她觉得她与他便是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可她却忘记了,司马相如最终也是变心了的。
等到杨贵妃入宫之时,她倍受冷落,再也无人问起她的梅花。她规劝帝王不要过于骄奢,却换来了更为冷酷的奚落。当初那温润如玉的帝王,视线再也不会聚集在她的身上。夜夜笙歌的长生殿,又有谁会想起冷宫之中的梅妃?
“夫何一佳人兮,歩逍遥以自虞。”呵,她的处境又比阿娇强上几分呢?那篇《楼东赋》,便是他看懂了,也只一心与杨贵妃。一斛珍珠?呵,她的泪水又怎么能是这珍珠能补偿的?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她提笔写下,遣人送去,泪水却已盈满眼眶。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安禄山与史思明的叛军已攻下长安,这长安长安,不过是繁华一场,又有谁去书写这人生的长安?
她的戏已落下帷幕。梅妃梅妃,空欢喜,空寂寥。这人生一场,终不过要与这长安陪葬。
最后她也不过叹息一声,将白绫高高悬挂于梅树之上,这辈子的戏,终究唱完。
这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不知梦中,可会闻到梅花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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