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为,这个世上,只有我自己相信我曾见到过阳光,这样的够了。 朔趴在我的画纸上,懒洋洋地,他说他就喜欢这样,眯缝着眼睛看着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他又说,我的画纸上有一种好闻、洁净的味道——一种只属于阳光的味道。 于是,我好奇地问:“朔,你说阳光是什么颜色的?” 朔有意考我:“你猜猜。” “是金色,金色的,对吧?”我颇为沾沾自喜,谁也不知道,我亲眼见到过这东西。 “阿金,你怎么,怎么知道的?”朔的话儿在打颤,这家伙,一兴奋就是这样。正当我准备眉飞色舞大侃一番后,朔却叹了一口气,像出自饱经风霜的老头似的。我一时语塞,又陷入了僵持,朔的叹气不是莫名其妙。 巨朔是一只明眼的蚂蚁,这样说来有些废话,谁知道蚂蚁会不会瞎眼呢?朔在那些朔所谓的”坏小孩“的手眼夹击下大战了七七四十九回合逃后余生。一开始,他管自己叫英雄,后来又觉得太空泛了。大概是跑到我这儿的第二个早晨,他冲我抱怨: “上帝真不公平,为什么把蚂蚁塑造得那么小呢?你说啊,阿金,如果你没见过蚂蚁,你会认为那是一种很大的动物吗?” “会比太阳大吗?” 我是很认真地问他。 “哪儿跟哪儿,阿金,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朔的口气不掩失落。可怜的朔,每每陷入这个苦恼时,却要忍不住幻想一下,可是他却永远不知道太阳有多大。 我想说,朔,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却不忍心朔在我看不见的情况下暗自伤心。“我的愿望是看到阳光。”我相信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半晌,我在心里又补充说,”我一定会看到阳光的。” 空气中飘浮着朔忧愁的苦笑,还有凝滞的,带有同病相怜的目光吧。也许,瞎子的眼睛是瞎了,可是心却是明亮的。 我一直忘我地画着阳光,在那个窗台边。一片嘈杂声惊扰了我的安静,朔说的坏小孩们来了。不过,我不觉得他们是坏小孩,能看到阳光的都是好孩子——阳光是多么美好的事物啊。 马上有人问我:“你在干什么啊?” 我笑笑,刚想拿起画笔,却不知被他们中间的谁拿走了。朔说,那支画笔能画出阳光般的颜色,怪不得我握着它觉得暖暖的呢。 “我在画阳光!” 我嘴角的弧度骄傲地保持着,有人一下子“哈”了出来。接着,一阵冷笑,不知是谁,抓着我的手,在上面放了什么东西。 啊——朔,它一定是被发现了,它费劲地在我手心里翻滚,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咳嗽。是啊,如果他长到比太阳还要大,就不用被欺负了。 “哎,小瞎子,这就是阳光” 戏谑的口气,一个男孩的声音。可怜的朔在我手心里咒骂着他,也许是因为盲孩的缘故吧,我竟能和一只蚂蚁正常沟通。过了一会儿,他们大概是走了。哎,明眼的孩子总是这样,不过,我依然相信他们是美好的孩子,没有坏心眼。 谁知,一切迅疾令我无法想象,包括那如雪纷纷的碎纸。 那天的朔不知为了什么事,像是已经变成了比太阳还要大的生灵。“阿金……这是你画的吗?”朔的话儿又打颤了。 呵——笨笨的朔,当然是我画的喽,谁会教我这小瞎子画阳光啊? “你画得真像耶”这是朔的感叹吗?我正感觉他跨过我手臂上的绒毛,好像是隔着千山万水,步子磕磕绊绊,前一步还没站稳,后一步就迈出去了。朔在激动我画得好吗? “这真的是你画的吗?” 朔的声音一次次在我耳边回旋,拉长又截短,我竟被弄得不真实起来,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不等我思索,那群孩子像是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个孩子立马叫起来:“快看,阳光跑到他的纸上去了。”声音未落,又被另一个声音抵住了:“笨蛋,这不是阳光。”听得出,他就是那个曾嘲弄过我的男生。 男生的脚步威胁着我的神经,无法预料,他几秒钟之后将会有怎样的举动。我下意识地压住我的画纸,嘴唇紧闭,可——天有不测风云,顷刻,那团压在我臂弯下暖暖的东西不见了。是谁?是哪双手把他拿走了?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且不均匀。 “不好,阿金!”是朔在一旁惊叫。 顿时,“刺啦刺啦”的声音划破了空气,轻轻悠悠地,或许是零碎的小块儿,有几片划破了我原本淡定寂静的脸。 窗外分明有那种叫阳光的东西射进来。朔,你在哪儿?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朔,你告诉我,是我的阳光碎了吗? 那群坏蛋终于走了。朔傍着我冰冷的指尖一言不发。在那时,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被撕碎了,化作精巧的蝶,空灵而又凄伤地拍着翅膀。 “阿金——”朔艰难地叫出了声。 我的泪落下来,会打湿那些静静飞落的碎片吧。忽然地,泪水仿佛淡却了在眼前横旦的黑色,我能看到,我的泪融化在阳光里,也有阳光的温度。 “朔,你知道我唯一认识的是什么颜色吗?” 我苦笑着:“是黑色,黑色侵占了我的世界。” “不是啊,阿金,你不是知道阳光的颜色吗?是金色,难道你忘了?金色是你的名字!” 朔的口气像极力辩解什么。 …… 泪竭,梦却醒了。 一个梦,一个梦吗?回答我的只有阳光——真实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还有一张被口水弄湿的画纸。 我冲着阳光微笑,尽管谁都不知道,朔和阿金在另一个世界与它邂逅。 只是,那个只属于阿金的梦,却被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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