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高大的中年男子,停留在门外,笃笃轻敲几声。许久都没传来回音,在这寂寞空虚笼罩下,他稍微咳嗽了一下,摸着并不光洁的胡渣,弯下腰踌躇地把“伤心料理”邀请函塞了进去。
这里几乎是一个不夜城,在地处偏僻的角落里,开着一家“伤心料理”,也许符合这里的生活作息有关,在夜里,老板才点亮了门楣,旁边的广告牌会适时的亮起来,挂上一黑板的禁止事项(包括禁止吸烟、请勿带宠物、谢绝情侣、禁止拍照),这是一家打着伤心者的旗号,每天只接待一位客人,在每一个孤独的夜晚,闻见淡淡的香气,偶尔传来啜泣的哭声。
“伤心就是,原本被爱填满的地方。”老板捂着心口,故弄玄虚地说,“现在变成一个空洞。那么,让我们用食物填满它。”
老板凑近一点,脸上打上阴影,蓄着胡子的他看起来像张扑克脸,“这就是伤心料理。”
对面是一个穿着粉红色hello kitty上衣,白色裙子看起来很可爱的一个女孩,看着老板,还是哭哭啼啼的。这个反应,老板很满意,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我男朋友跟我闺蜜跑了。”
这种情况很好搞定,小胡子老板打了个响指,给她端上了一碟“小贱人牛排”,温文尔雅地解释道:“只有一成熟,保证刀刀见血。”为了确保开心,说完做了个手刃往下的动作。
hello kitty小姐,手上不停几下切成碎片,还不过瘾,尝了一块,仿佛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这一下,却让她从人间飘到了天堂,心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柔软,万马奔腾,差点要把舌头给嚼下去。小胡子老板,看着这一心理表情,款款地把她送走。
又过了几天,门外迎来了一个碎发带着墨镜的帅哥,衣服赶上前卫,坐到了离老板最近的位置,醉醺醺晃了晃两根洗得发白的手指,“两个……两个女孩。”
墨镜男咬着唇,掰着手指头,“一个非常清纯,一个非常性感。”见老板擦杯,差点又把十指都伸出来,把以前那些情感纠葛的小姐数个遍。瞪大了眼睛看着老板,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他们俩同时爱上了我,无论我选谁,我都失去另一个,这才让我伤心。” 男人咬着唇,简直要把心撕开,又无比坚定的看着老板,“而且我……”
老板表示无语,轻咳了一声。看着架势,他似乎有一种超能力,能把一点芝麻的事,无限延长,能说成一个八十集苦情剧了。
夜深了,老板端上一碟白米饭和鲑鱼籽,声色并茂,用老板那固有的嗓音说出来话都带有深沉的磁性,“清纯白米饭,性感鲑鱼籽。”末了老板把他们掺在一起,摸摸小胡子神秘的一笑“,既清纯又性感,会有第三个的。”
老板听见他又问,冷冷地告诉他这是“白日梦盖饭”。不过对于这种强迫症来说,第三个也许是最好的。
第三个客人是一位穿着黑色霸气男性化的T恤,剪着短发的女性,一只腿翘着二郎腿,满脸不屑,翻了个白眼,“你知道吗?我男朋友嫌弃我没有女人味。”手指笃笃笃地敲击桌面,正在试图增加她的说服力,
话不多说,做了几道工序,老板为他端上“女汉子巧克力”,一脸赔笑。浪漫神秘地用烛火醺了醺西餐刀,在金山角的巧克力上切了一个角,流露出金黄的汁水,和鲜红的樱桃。“你应该找到一个用热力融化你的人。”
说到爱,胃永远比心忠诚。我们最初爱上什么味道,就会一直爱下去,味觉不会背叛,所以也不会后悔。老板低头切洋葱,苦涩的留下一脸泪。
坐在桌子面前的这个戴眼镜的小男人撇过头,看见老板没穿鞋光秃秃的脚丫子,沮丧的摇头,渐渐开口,“我伤心,因为我伤了别人的心,像这种情况你应该给我做什么菜呢。”
老板掏了掏耳朵,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不明白,你能说得再详细点吗。”
“像这种事男人不就只有一句话好说吗。”
老板意会,指着对方,异口同声,“都是我的错。”小男人嘿嘿的笑了起来。
“我就一混蛋,真的”他又低下头,
老板背过身,走开,“你这种代价,可能会比较高。”
老板淡定地甩给他一个围巾;“现付定金吧。”
清晨,看见小男人在削土豆,老板不满意,又给端来了一箱。看见他在切洋葱,切到了手指。看见他把菜翻上天,高温烫伤了手臂。渐渐的,也没再出错。在一个下午,他拖完地,老板递给他一张纸条。
小男人拍拍手,胡乱往身上一抹,憨憨地问:“你们店还邀请免费试吃啊。”
老板理了理身子,简明的说,转身走开:“这是第二个。对她是,对你可不是。”
晚上,一个斜刘海,涂着红唇的姑娘打着伞侧着身走了进来,带着南方人特有的温婉宁静,轻轻问;“我收到了这里的试吃券,”
老板捏了捏细长的胡子,“欢迎。”
姑娘提提挎包,迟疑的问:“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吧。”
老板不加理会,领着她到靠前的餐位上,弯下腰,恭敬的说;“伤心就是——”
“用食物填满。”
姑娘愉快的说,把包放下,“我来过,上次你给我做的是,天涯芳草羹。”
这下,老板尴尬地笑了笑,这里几乎没有回头客,倒不是说菜难吃,反而是疗情伤之后,治好的都去工作去了,没治好的会继续寻找爱情。绕了绕头,露出可爱的一面,“哪我们就上菜。”
老板端上来几颗精致的章鱼球,淡淡说道:“这是混蛋的眼泪。”
“混蛋的眼泪,这道菜适合我。”她轻蔑一笑,定定地用叉子叉出一个摆在眼前。像是欣赏这件艺术品。
老板起身,晃了一圈,为姑娘解说:“做丸子的肉捶打过5000次以上。纯手工,丸子里的高汤需要经过7个小时的煎熬。”老板的手仿佛被电到了,捂着耳朵,“每个丸子里都有一小块鹅肝,是用滚油煎过的。”老板用力嗅了一下,仿佛香气还在。
“丸子里还有脆脆的东西。”姑娘闭着眼嚼了嚼。
“本来做丸子应该放香菜解油的。”站在前面的老板,温情款款,话风一转,“可是你不吃香菜。”
姑娘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呵呵。”老板笑了两声,“我不知道,这菜不是我做的。”
背后隔着一层水雾玻璃的小男人站了出来,他今天没带眼镜,显得年轻苍白,表示听到了老板和姑娘的话,接着说下去,“因为你不吃香菜,所以我加了洋葱。”见姑娘不动,他又接着说下去,“本来一个洋葱就够了,老板让我切了一百个,所以里面真的有我的眼泪。”
像童话故事里,小男人对姑娘说了一句“对不起”,公主就能原谅他,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可惜现实就是现实。
见到这个混蛋的出现,姑娘所有的好脾气都已经用尽了,她双手环胸,一声不吭,冷眼撇想别处。
“对不起!”姑娘睁大着眼,高了一个八度,一字一顿,“我不能原谅你。”
她看着章鱼丸冷笑了一下,“混蛋的眼泪,你知道你这个混蛋让我流了多少眼泪吗?”
老板当和气佬,打个圆场:“你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吗,这伤心料理——”
姑娘被震了一下,当即跳着来,哭着说:“你在玩过家家吗,这世上哪有什么伤心料理啊。”
耳边听到“你不是说我们不合吗?”,老板闭上了眼,缩紧了脚。一个哭哭啼啼的女孩,一个冷漠的男孩对她说:“我们性格不合。”女孩跑出了玄关,抢走鞋子,抱在怀里,男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姑娘挣开小男人的手臂,声嘶力尽,“你不是说我们性格不合吗?”老板握紧拳头。
“我不该来的。”姑娘甩开小男人的手,冷声扔下一句话。
“等等!!”老板青筋暴起,声如钟倾,“请等一下,在这里,你只说错了一句话,世上真的有伤心料理。是你们还没有吃过。”
三人静静地坐在餐桌上,小男人目光一一扫过,开口;“小贱人牛排、白日梦盖饭、女汉子巧克力,这些我都吃过啊,”
老板哑着声音,像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你没吃过,尝尝吧。”
这东西根本不能吃,姑娘把牛排吐了。老板把这些神态都尽收眼底,淡淡地开口,“这就是纯粹失败的牛排,比失败更遭,是灾难性的失败,做这道菜的人叫它——”
记忆中有个穿着居家服,神经大条如美嘉一样的女子,端着一盘黑糊糊的牛排,并赋予一个充沛生命力的名字——“心血牛排”
面前的老板回过神来,把一碗糖果豆,掺进白米饭里。亦如记忆中的那样,那个大大咧咧却费力讨好丈夫的女子。
静静的烧制西餐刀,切开金三角巧克力,里面金黄的汁水。记忆中,那个男子沾了一手指,苦着脸说:“这是老干妈啊。”少女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点点头,“这款名字就叫做。熟女的爱。”女子在身后一把抱住男人,“即使有一天我变成了熟女,我对你的爱也是火辣辣”
“所以,你跟她也有一段难过的感情。”姑娘控制着音量,怕打破这段沉默。
老板再没了往日谈笑风生的心情,满脸苦涩的说:“这大概就是伤心料理,后悔的滋味吧。”把头埋进五彩缤纷的白饭碗里,一声不吭的吃。
小男人学着老板的样子,忍着泪,多难吃的牛排都吃下去,还有部分是全生的。姑娘回过神来,面有不忍,迟疑地拉住了他的手。
老板的目光定格在他们相握的手,心里的苦涩微微晕开。
是夜,我听见熟悉的脚步,轻轻的,是双运动鞋。记忆里她最喜欢运动鞋。她长着一双清纯的脸,一个酷似美嘉的性格,飞扬。她晃了晃手中的“伤心料理”,笑容明媚。老板想,她终于来了。看着老板常年赤足的脚,暗淡把怀里的皮鞋扔过去,而老板,是一张经历风霜的脸,不修边幅微微扎手的胡子,一身成熟的制服。
在雨中,两个恋人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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