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不喜欢您!”纸条上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都犀利无比，似渗透着小力满腔愤恨。小力是来自城郊的借读生。还没接班，就久闻其名：上课屁股像抹了油，或蹲，或坐，或爬；一双手从不闲着，手里是没收不完的小玩意；年级组生字过关验收时，他仅得7分. . 同年级的老师都庆幸没有抽中他在自己班里。然而我却庆幸班里有他，才三年级的学生，我就不信这个邪。相反，这样的学生转变了，我更有成就感。

　　第一次见到他，小力和班里的其他孩子就不一样：散乱的头发，满脸的污垢。最让人受不了的是鼻子上忽上忽下的两条“黄虫”：流进嘴里，舌头舔舔，然后猛地一吸，“黄虫”立即隐身；可瞬间，又顺流而下，于是小力周而复始这动作。

　　我不动声色地递给他餐巾纸，示意他擦了“黄虫”。可是他的一揩，导致同学们哄堂大笑：“黄虫”和脸上污垢的混合物使整个腮帮惨不忍睹。我忍住笑，带他到水池旁边，教他擤鼻涕，给他洗脸，还递给他一块崭新的手帕。

　　回到教室的小力整洁多了。我盘算着将自己儿子那帅气的衣服赠送几套给他，既使他彻底换个样，又可拉拢感情。

　　紧接着我开始着手针对他的补习计划：上课提问、作业、听写、背诵、阅读，我常常采取事先透露法、课上优先法、课外聊天法，并娴熟地运用着批评和表扬的艺术，还与家长取得联系，牺牲自己休息时间，给他课后开小灶，家长满口答应。

　　小力进步了，单元听写从容过关，甚至还获得“发言小能手”称号。办公室里的我常常沾沾自喜地夸奖着小力，言下自然也有些许的自夸。

　　就在这时，收到了他的这张纸条，我哪能不吃惊?这孩子，存心和我过不去呀，碰上我这样有耐心、有责任心的老师，才有了进步，可现在恩将仇报。我确实有一肚子怨气。

　　无可奈何的我，决定送他回去，和他家长沟通。

　　这条通往城郊的路，我从未走过。我有脚伤，因此加倍小心，因为那路上到处都是乱石。抬头望望天，虽未全黑，但12月的傍晚也夜色朦胧了。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没有一盏路灯，我发现自己的头皮有点发麻，对他的怨气都被恐慌和心虚所代替。而我身边个子比我小得多的小力，似乎觉察到我害怕，紧拉着我的手，那双小小的手似乎想给我一些安慰。

　　“小力，我有点害怕，离你家还有多远? ”我不安地说出了自己的感觉。

　　“还有好多路。老师，有我在，你别害怕，没事儿的，我天天都天黑才能回到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犹如炸雷，惊醒了我。平时我引以为豪的补课、课前提醒法，却导致他一个人天天摸黑回家。我后悔不已，一把搂住他：“对不起，小力，都是老师不好，让你天天担惊受怕。”

　　或许是我发自内心地歉意打动了他。他第一次向我敞开了心扉，——沉寂的乡间小路上，我不再恐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地自责。

　　原来，我平时过分地“关注”他，没有得到同学们的共鸣。几个淘气包在我一转身就羞他取乐：“快来看，要老师擦鼻涕的家伙呀! ”“这也算进步，都要老师事先告诉你答案的，你有什么了不起！“上课我们先不作精彩回答，把机会让给差生吧，帮助他们是我应该做的。”……

　　我能想象出说这些话的同学对小力的鄙夷。

　　“老师，我不应该太在意学的话，你平时常常说对人要宽容，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也要做宰相。”他嗫嚅地说。

　　我的眼眶盛不住欲滴的眼泪。

　　“我没有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你的。”孩子真诚地仰着头。

　　“老师明白的，我也喜欢你。”这一刻，我丝毫没有想到他是差生，相反，这是一位多么敏锐聪慧的孩子；这一刻，我没有觉得自己是在帮助学生，而是学生在给我上了实实在在的一课；这一刻，我是真心喜欢他，喜欢他的可爱，喜欢他的勇敢，喜欢他面对了如此多的责难却依然有着善良。

　　　　　　　　　　　　　　　　　　　　　　　　　　　　　　　　　　　　　　　 　　2005年第6期　教师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