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王维

王维
首页 > 教师 > 教师分享/2022-03-08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初次看到红豆,我就觉得像京剧脸谱,两块很纯的颜色,红与黑,挤在一个椭圆形上。京剧人物,画这种大花脸的,大多性子火暴,有话就说,说就说全,不会藏着掖着。
  唐朝诗人王维虽然将红豆写出了名,但他的性格却不是红黑分明或黑白分明的。他读了那么多书,游历过那么多地方,又在不同的衙门里伺候过不同脾气的官员,还曾经落过难,蒙过冤,他就只能不纯洁、不纯情、不纯粹了。你望他的脸,是看不出多少秘密的。一切都深藏于心,否则,唐朝是不允许他活得滋润的。
  王维应当是个偏瘦些的男人,不壮实,不是慷慨悲歌的好汉,是有些多情、多愁、多思的文人。他有自己的庄园,庄园里有许多傍山临水的亭榭,他会时常邀约一些朋友来喝酒说话看文艺表演。舞女水袖轻飏之时,王维一定也会合着拍子击掌,嘴唇也会上下开合,当时的流行歌曲和其他时尚玩意儿,你不能想象他不会。他有很高的文名,有很多的粉丝,有很肥的家产,他又是个懂得玩乐、懂得享受精致生活的人。这样的人,没有吃过苦,或没有吃过像样的苦;经受过沧桑挫折,却距离颓废崩溃很远。这样的人,小腰一定不粗,脚步一定灵活,眼光一定温润缠绵。这样的人,一般不会脑满与肠肥。有了这几样,他才能过他诗意的小资日子。
  王维去过腾格里沙漠。腾格里很大,他去的地方叫沙坡头,在沙漠的边边上,黄河正好在那儿打了一个弯。那个弯的弧线很漂亮。傍晚时分,黄河被夕阳镀得闪闪发光。那个时刻,真应当坐下来,静静地看一阵,看连绵的沙丘,看晶亮的黄河,看空寥的蓝天——我猜想王维就曾在某处沙丘上坐了很久,然后就用手指头在微烫的沙子上写下十个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千多年后,这十个字让沙坡头成为著名景点。我到沙坡头时,离黄昏还有一大段。王维的铜像面河而立,太阳照耀着他的脸,是一种很刚毅的表情。头上是一顶有点儿滑稽的官帽,手中还拿着一管粗壮的毛笔。这样的正面形象我有点看不下去,我就绕到他的后面去了。后面就是他的背部。唉,背部是不是太那个……伟岸了?仅凭腰的粗细我就能判断这不是我心目中的王维。但我不愿彻底否定眼前的这个男人,我给了他一个面子,我在他的背部站住,拍了一张照片。如果你不想到这是王维,而只是一个男人的背部,你会认为这个背部还是很魁梧很高大很吸引眼球的。
  王维是山西永济人。那儿我去过。那儿有许多很响亮的景点。比如鹳雀楼,比如普救寺,还有杨贵妃的故乡。这个女人征服皇帝之时,正是中午时分,阳光强盛而骄傲。唐朝动用全部的化妆品打扮这个女人并真的这样做了。(那真是一个痴情年代!)盛世大唐的脂粉唇膏和浪漫格调几乎被她一人耗尽。当她离世时,夕阳悲伤地升起了。她被一匹白绫勒死。那匹白绫成为她此生享用的最后一件奢侈品。白绫绞杀了绝代佳人,也在一个王朝高贵的颈项间留下深深的绛紫勒痕。马嵬坡成为盛唐走向下坡路的第一块里程碑。从此坡道越来越陡,下降速度越来越快,唐朝的华丽马车再过若干年将会摔成碎片。那天下午,我坐着一辆破三轮,穿过硝烟似的黄尘,颠簸很久,才来到一个叫独头村的地方,这儿是杨贵妃的出生地。我在村里住下。一夜无话,天亮后,我在村子里独自转悠。站在村中的山坡上能够看到远处的黄河。几个年轻的妈妈抱着自己的孩子晒太阳。小孩被花花绿绿的衣服包裹着,眼睛都很黑亮。
  这两位同乡是同时代人。王维比杨贵妃早出生十八年,杨贵妃比王维早去世五年。在皇帝的赐宴中,王维和杨贵妃是见过面的。他是一线当红诗人,她是一线当红美人。不清楚他是否为她写过五言或七绝。
  王维有一处乡村别墅,叫辋川别业,藏在陕西蓝田一条峡谷中,是一片很大的建筑群。而现在,一点儿影子也找不到了。统治那条峡谷的时间可不是普通的时间,那是裹挟着黄土高原风尘的时间。它是黄色的,它是颗粒状的,它是咆哮而来又呼啸而去的,什么东西能够抵挡它的侵蚀它的切割它的撕毁和毫不留情的埋葬呢?终于,辋川别业被时间吹得无影无踪了。它只留在王维的诗里。翻开他的诗书,那些字是清秀的,那些字组成的诗句感动了许多人。战无不胜的时间对王维说:“诗人,我喜欢你!”⑥2
  (摘自《散文》马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