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乎,朝阳乎?——《登鹳鹊楼》释疑

沪教版小学语文一年级下册

  提要:
  多少年来,关于“白日依山尽”的解释众说纷纭,有的说写的是“朝阳”,有的说写的是“夕阳”,还有的自相矛盾不能自圆其说,也有的稀里糊涂、模棱两可,这给小学语文教学《登鹳鹊楼》一诗带来了极大的困难,也在小学师生中造成了不必要的混乱。本文作者通过多角度的剖析,确认“白日依山尽”写的是“夕阳”,从而解决了一个长期以来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

  关键词:
  王之涣 鹳鹊楼 中条山 黄河 蒲州 白日依山尽 朝阳
  夕阳 旁证 梦溪笔谈 插图

  正文:
  每年笔者都要带师范生到小学实习,而几乎每次都有人问:王之涣《登鹳鹊楼》一诗(见五年制小学语文第四册31课)中的“白日”写的是夕阳还是朝阳?老师们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呢?笔者对此进行了调查。
  经过了解我们发现:现在老师手中有好多种参考书,它们对“白日依山尽”一句的解释很不统一。
   有的说:此句中的“白日”是“明亮的太阳”、“依”是“从”、“山”乃“中条山”、“尽”是“山的尽头”,整句诗的意思是“明亮的太阳从中条山的尽头升起”(如山东教育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小学语文备课手册》、华中师范大学1987年出版的《六年制小学语文备课手册》等);
   有的说:此句中的“白日”是“太阳,本课指夕阳”、“依”是“靠着”、“尽”是“没”,这样整句诗的意思变为“夕阳靠着西山(注意:此说法未说诗中的山是中条山)渐渐下沉,最后看不见了。”(如: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小学语文教案(5)》、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年出版的《小学语文备课大全第二编》、南海出版公司1991年出版的《唐诗三百首精华赏析》等);
   有的既承认诗中“白日”为“黄昏时的太阳”、“依”是“靠着、挨着”、“尽”是“太阳即将全部西沉”,同时又承认诗中的“山”是“中条山”,结果整句诗的意思又成了:“太阳沿着中条山慢慢落下去”(如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的《唐诗合选》、山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唐代绝句选》,以及少年儿童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唐宋诗选讲》等)。
   毫无疑问,按第一种解释,“白日依山尽”写的是朝阳;按第二种解释,此句写的是夕阳;第三种解释则犯了“自相矛盾”的兵家之忌(其中道理后述)。
  那么,权威的小学语文教学参考书上是怎样解释的呢?请看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写的《五年制小学语文教学参考书》(第四册),它说:“白日依山尽”中的“白日”是“指明晃晃的日光,并不是太阳本身”、“依”是“顺着、随着”、“山”指“中条山”、“尽”是“尽头”,整句诗的意思是“明亮的阳光照着远处连绵不断的中条山,一直到天边”(山东教育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小学语文特级教师教案(4)》秉承了这种说法)。多有意思,它竟然回避了这样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既不说它是朝阳也不说它是夕阳,你把它理解成“朝阳”也行,理解成“夕阳”也未尝不可。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使广大的小学语文教师无所适从,使各地教师对此诗的解释大相径庭。当然,还得感谢他们,因为他们毕竟还在该书的资料中点了一句,说对“白日依山尽”的解释有几种说法,但谁是谁非它未提供任何证据,也未作任何评论。看来“朝阳夕阳之争”仍大有讨论之必要。

  在讨论“朝阳夕阳问题”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鹳鹊楼和中条山的位置。笔者翻阅了多种版本的唐诗注释,一般都讲:中条山,位于山西省永济县东南部,为太行山之支脉;鹳鹊楼,位于山西省永济县西南古蒲州城上,面对中条山,下临黄河,后被大水冲垮。从方位上看,中条山在东南,鹳鹊楼在西南,这一点在解释“白日依山尽”一句时不容忽视。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辞海》在“蒲州”条中说:蒲州,古州名,位于晋、陕交界,黄河东岸,永济境内,黄河从其西侧自北向南流,中条山在其东面,故“面对中条山,下临黄河”应理解为东朝中条山,西临黄河,或者说黄河与中条山分别位于蒲州或鹳鹊楼的西侧与东面,而不在蒲州城或鹳鹊楼的同一方向上,记住这一点也很重要。

  不难理解,如果既承认此句写“夕阳”,又承认诗中的“山”是“中条山”(把整句理解为“太阳沿着中条山慢慢落下去”),则说明注释者自己对鹳鹊楼、中条山的相对方位模糊不清,其解释仅凭直觉而已(当然,在欣赏诗词时,这种直觉是很重要的),免不了要犯自相矛盾的错误。再者,如果王之涣诗中的“山”确实是指中条山,而且诗中明确地含有“升起”的意思,那么此诗写朝阳无疑。然而,遗憾的是王之涣并未注明他此诗中的“山”乃指中条山。相反,一句“白日依山尽”却极鲜明地流露出诗人对美好时光的惜恋,似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之意,读后给人心头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使人产生一种近于消闷、沉重之感,似乎在人眼前勾绘出一副落日西沉的萧条景象,使人感觉到太阳正在下落,美好的时光已经不多了(职工教育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诗海采珠》中有类似说法)。试问,如果诗人看到的是“正在冉冉升起的朝阳”或“阳光普照大地”,他会写出如此之情感吗?情与景能融在一起吗?不会,任何一首借景抒情、触景生情之作都不会落此败笔。换句话说,如果作者看到的不是夕阳,那么他在诗中流露出的那种情感就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从字面上看,“白日依山尽”总共五个字,其中没有一个字含有“升起”的意思,显然“朝阳”论大有主观臆测之嫌;同理,五个字中也没有一个含有“照着什么”、“一直到天边”的意思,所以人教社的解释不免显得生硬、主观、苍白无力;相比之下,倒是“夕阳说”更令人信服,你看:“尽”是“没、下落、沉”的意思,“依”是“靠近、依傍、挨着”的意思,解释成“夕阳靠着西山(而非中条山)渐渐下沉”岂不是合情合理、顺理成章吗?我们还可以根据本诗的前两句来分析作者的观察顺序:作者登上鹳鹊楼,险要的地势使作者产生了居高临下的感觉。他极目远眺,看到了远方的群山及落日的余辉——这是天空景、远方景、西望景,然后由远及近又看到了脚下奔腾的大河,继而目送大河经楼前脚下滚滚南去,在远方折向东流,归入大海——这是由地面望到天边、由近处望到远方、由西方望到南方、望到东方,并由眼前景虚化为意中景。不难发现,这整个观察过程是连续的,而且是站在鹳鹊楼上向西(黄河的对岸),然后向南再向东观察的。单就“白日依山尽”而言,系“西望景”,这就意味着此句写的是夕阳。这种推测还可以从小学语文教材上的插图得到印证。就是说:为原诗配插图的人亦认为此诗是夕阳(见后边的分析)。据查,《唐代绝句选》、《唐诗鉴赏辞典》的作者也持这种观点。大家尽可以想象,如果作者先到东边看中条山,再到西边看黄河,那么势必造成观察过程的中断,前后两句之间那种一意贯连的逻辑关系就难以解释了。再从写法上看,诗的前两句极力造成一种沉重、空虚、怅惘的气氛(这也是作者当时的切身感受——它来自对自然景象的直觉),虽然不失壮阔、雄浑,但却把人带进了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境界(可以肯定地说,如果作者看到的不是落日夕阳,他绝不会有这种感受,有这种直觉,他手法再高明,也不会渲染出这样的气氛)。而后两句“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则急转直下、即景生意,形成一个大的起伏,让人的心情豁然兴奋,突然由失望转为希望,向读者展示出一片新的天地,让人尝受到“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而且它以写眼前的事物极其自然地道出了一个富有哲理的问题(这是作者理性的反映),这种手法别翻新意,出人意表,读完使人耳目一新,意兴纵横,余情不尽,特别是后两句,因为有了前两句烘托的气氛,更显得含义精微、意味隽永,读来使人精神振奋,昂扬奋发,也许这正是这首诗写法上的精妙之处。

  我们还可以引用二点旁来说明“白日依山尽”写的是“夕阳”。
   其一,大量地翻阅唐诗宋词会给人留下极强烈的印象:唐朝的诗人们似乎都有赏晚景、看日落(再就是对月思吟)的嗜好,因而留下的诗篇中不乏“夕阳、日暮”(再就是咏月)之作,如:《暮江吟》(白居易)、《山行》(杜牧)、《乐游原》(李商隐)、《晚次乐乡县》(陈子昂)、《日暮长江里》(储光羲)、《晚泊浔阳望庐山》(孟浩然)、《山春房事其二》(岑参)、《渭川田家》(王维)、《襄阳歌》(李白)、《黄鹤楼》(崔颢)、《暮过山村》(贾岛)、《自巩洛舟行入黄河即事寄府县僚友》(韦应物)、《堤上行其一》(刘禹锡)、《南国十三首其一》(李贺)、《骆谷晚望》(韩琮)、《咸阳城西楼晚眺》(许浑)、《落日帐望》(马戴)等等;与此相反,写“朝阳”、“日出”的诗篇却不多见;
   其二,翻开权威性的著作看看,几乎众口一词,都讲“白日依山尽”是写“夕阳”。如: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版的《唐诗鉴赏辞典》、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小学生词语手册》(修订本)、中华书局出版的《唐人绝句选》、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唐诗三百首新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文学史(二)》等。

  人教社教学参考书上的解释虽然理解为朝阳、夕阳都可以,但从文字表述(见前)上看应该说理解为夕阳更合适。试想,如果是朝阳从东边照过来,只能照亮中条山的东坡,在鹳鹊楼逆光而看,又如何看到“明亮的阳光照着远处的连绵不断的中条山,一直到天边”呢?反过来,如果是夕阳从西边照过来,在鹳鹊楼上看,“明亮的阳光照着远处的连绵不断的中条山,一直到天边”似乎更说得过去。
  总而言之,“白日依山尽”写夕阳言之成理,言之有理,无可辨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