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的精神三变——我的备课叙事

鲁教版小学语文四年级上册

  诵读既已成了教学《长相思》的基本战略,那么对我而言,先读一步,读出《长相思》的精气神来,进而体验诵读中的种种甘苦滋味,以备引导学生之用,自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的事了。
  词牌“长相思”三字的读法最为紧要。整首词的基调和气韵,由这三字始,亦由这三字终。一“长”字,既有绵绵不绝之意,更有深深入骨之味,读时,宜低沉、宜委婉、宜绵长。而“相思”二字,落点当在“思”字上,“相”读长、读扬,“思”读短、读抑,给人以音有尽而韵无穷、声已去而思常在之感。词牌读好了,关乎词之情调、意境的大局也就定了。
  《长相思》的上片,叙扈从之事,词境壮观寥廓而兼及凄怨苍凉。“山一程,水一程”,宜读得低沉切实、绵亘起伏。“山一程”渐次扬读,“水一程”渐次抑读,两句之间不换气,营造一种“行行复行行”的回环复沓之韵,诵读时宜保持一种慢速的平直调,由听觉而起一种渐行渐远、关山万重之视像,进而体味天涯行役的枯寂和苍凉。“身向榆关那畔行”,“身”字宜重读,与下片之“心”遥相呼应,突出“身羁行旅、身不由己”之沉重的感喟,“榆关”之后稍顿,“那畔行”三字宜拖着读,气缓但要读出一种绵力来,渲染一种征途遥远、天地苍茫之意境,这意境至“夜深千帐灯”五字收篷。这五字当虚读,声气不可太实,不然就出不了“夜深沉、人无眠”的怅惘;“千帐灯”三字拖长,“千”字可唱读,给人以一种环顾、眺望之像,此番景象既有边塞辽阔、蔚为壮观的一面,更有梦断关山、孤独凄清的一面。因这“千”字,正是与诗人的“孑然一身”相对看的。千帐反衬一身,愈显作者寂寥之心境。
  下片,则抒思乡之情,情思凄婉缠绵而不失沉郁蕴藉。“风一更,雪一更”,声气宜实、宜强,“风”、“雪”二字宜重读,显现风雪肆虐、嘈杂刺耳的氛围;“一更”、“一更”宜连读,要读得调缓气长,让人有风雪交加、长夜不绝之感。“聒碎乡心梦不成”是全词诵读的高潮,“乡心”则是全调的制高点。“聒碎乡心”读时语速渐快、语调渐强,至“心”字戛然而止,表现一种烦躁、困顿的心情;而“梦不成”三字应读得缓慢,可用颤音,一字一顿,与前四字的朗读形成一种声气上的巨大落差,以突出诗人乡梦不成、乡心难慰的无奈和伤感。“梦不成”三字的声气可直入词的结句“故园无此声”,“故园”之后稍顿,但不宜换气,营造一种回忆、回味的韵致。“无此声”三字用舒缓平直的语调唱读,“无”字拉长,“声”字挫读,要读得意沉声柔,相思之情、相思之味在这三字的诵读中让人有回响不绝、回味无穷的感觉。
  对《长相思》的诵读,我们可以从“器”和“用”的层面上去把握,但那是远远不够的。我们更有必要从“道”和“体”的高度看到“诵读”对《长相思》做为一种诗的完形存在的本体价值的守护。《长相思》活在诵读的当下,诵读保护了《长相思》做为一种诗的存在。让《长相思》在诵读中流淌,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读正确、读流利、读出感情”的问题,这是对诗做为一种完形存在的深刻尊重和理解。
  第三,如果说“诵读”已经在《长相思》的教法菜单中确立了它的本体地位和意义的话,那么,接下去我就更有必要在学生的层面上、在主体论视域中寻找教法的突破口了。
  既然诗很难诉诸理性的拆解,既然诗只存在于直观、直感和直觉之中,既然对诗的意解只能接受诗之语言的暗示,用画面去偷换文字,用情绪去揣摩诗意,那么,就让学生凭着“意会”的念力将《长相思》的意境兑换成自己的心境吧。
  记得《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香菱跟黛玉学诗,香菱道:“据我看来,诗的好处,有口里说不出来的意思,想去却是逼真的;有似乎无理的,想去竟是有理有情的。”她举例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联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想来烟如何直,日自然是圆的。这个‘直’字似无理,‘圆’字似太俗。合上书一想,倒像是见了这景的。若说再找两个字换这两个,竟再找不出两个字来。”宝玉听了香菱的讲诗赞道:“既是这样,也用不着看诗,‘会心处不在多’,听你说了这两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
  正是“意会”二字,不由分说地将香菱和王维的诗心粘在了一起。“意会”这种思维方式,具有很强的直觉内省、体验感悟的情感色彩。用维柯的话说叫“诗性逻辑”,用卡西尔的话说叫“隐喻思维”。在我看来,“意会”是一种比言传更本质、更内源、更真实的生命方式。这种意会,不光基于直感和直觉,还基于联想和想象。事实上,对诗的意会,是一个直觉和想象纠缠不清的过程。
  有了,要实现学生对《长相思》的意会,一抓“直觉”,二抓“想象”。我的教法菜单一下子变得立体起来、丰满起来。马上,我的脑海里呈现出《长相思》的一些课像细节和课境片断:
  ——反复读题目“长相思”,你有什么感觉?读到“长相思”这三个字,你马上想到的是什么?你最先跳出的感觉是什么?
  ——一字一句地读读《长相思》这首词,哪些字眼触动了你的心?这些字眼在向你诉说着什么?
  ——你们发现了吗?词的上片诗人用了一个“身”字,身体的身、身躯的身;而在词的下片,诗人又用了一个“心”字,心情的心、心愿的心。上片“身”,下片“心”,诗人是无意间这样写的吗?在“身”和“心”之间,你看到了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闭上眼睛,听老师朗读《长相思》,听着听着,你的眼前出现了怎样的画面?你看到诗人纳兰了吗?他在哪儿?他在干什么?
  ——“故园无此声”,那么,故园又有什么呢?让我们用想象的眼睛细细地观察纳兰的故园吧。也许,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在郊外,在青青的原野上,纳兰和孩子一起牵着风筝欢快地跑着;也许,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晚上,在自家的院子里,纳兰、妻子和孩子们围坐在一起,他们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也许,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从老母的屋里传出咳嗽的声音,纳兰扶着母亲的双肩,妻子端着一碗汤药,母亲的脸上绽出欣慰的笑容……对了,这儿的想象应该用柔婉的音乐衬一下气氛,如果需要安排写的训练的话,这个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应该有个拓展设计吧?要不然,课的容量会流于单薄,层次也会不够丰满。拓展什么呢?对!“故园”既然是全词的精神所在、枢纽所在,那就沿着“故园”这个维度去搜寻拓展资源吧。纳兰词中,就有关于“故园”意象的刻画,譬如:
  “忆当时,垂柳丝。花枝,满庭蝴蝶儿”——《河传》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技花样画罗裙”——《虞美人》
  这类有关故园的意象,在其它古典诗词中也是比比皆是,譬如:
  共剪西窗烛。——李商隐《夜雨寄北》
  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辛弃疾《清平乐·村居》
  忙趁东风放纸鸢。——高鼎《村居》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张志和《渔歌子》
  ……
  就这样,《长相思》课像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朗、越来越丰满。离研讨会尚有月余,在丹桂飘香的时节,我完成了《长相思》备课的精神第二变。
  随后的日子里,我找了些制作《长相思》的图片和背景音乐,因为一直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教学思路,所以也迟迟未作课件,只以积件的方式保存了这些元素;我为课的导入设计了四种风格各异的场景,但都不太满意;拓展的材料也一直未能确定,一会儿感觉材料太多了,一会儿感觉这些材料处在相同的精神高度,拓展的意义似乎不大,一会儿又感觉拓展的链接方式太直,别人都想得到。
  也许是自己太想追求完美,也许是自己的时间被琐务充填得太过局促,一直到“身向无锡那畔行”的时候,我也没能为《长相思》的教学设计理出一个完整的思路来。
  2005年10月23日,在无锡举行的“全国首届中华经典诗文教学观摩研讨会”上,在尚未形成完整、连贯、一气呵成的思路的尴尬中,我执教《长相思》。没想到,就在课的行进过程中,思路竟然自然地、悄然地在课中流淌出来。《长相思》的备课,奇迹般地在上课的进程中完成了。
  这真是一次从未有过的奇妙的教学体验!
  这次异乎寻常的备课经历,让我一下子体悟到很多东西。我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课堂教学正在由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过去许多刻意的、需要强有力的意志去设计去驾驭的教学行为、教学策略、教学模式、教学构架已经内化为自己深层的、潜意识的、融入到整体生命中的自然行为了。由教学习性走向教学率性,我进入了一种新的教学境界。而这,是否就是尼采谓之的精神的婴儿态呢?一个象征着“完美的开始”的精神状态呢?
  想起了老子的话——“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