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

我屋前有一株大榕树。

从小，我就默默地爱上它。

那株大榕树，它粗大的树干，要五六个人手牵着手，才能围抱得拢。那株大榕树，树根已朽腐了一个大洞，洞里长着一朵一朵圆圆白白的树菰，我们可以爬进洞里去采它。

我们一群无知的孩子，经常爬在它枝干上，或是树阴底下，捉迷藏，做游戏，它像我们的保姆，又像我们的友伴。我们的童年时光，都在它的足下，就那样悄悄的溜过了。

如果，要问它现在多大年纪，它总是摇摇头，笑笑脸，默默地不答。但是，它睁着眼，看我们从小慢慢地长大，从青年又慢慢地衰老，而至于死亡；它眼看着那家兴起，又眼看着那家衰落。它四季披着绿色的衣裳，永远是那么年轻。它似伸出巨大的手，抚摸着我们的头，默然无语，又好像在说：孩子，这是我的秘密，你们不要问我这些吧!的确，它在我们的心中，永远是个谜。

那株大榕树，它像伟大的歌手。

早晨，我睁开眼，揉揉惺忪的睡眼，就听到树上的鸟儿吱吱喳喳地在歌唱。在吱吱喳喳的声音里，仔细地去欣赏，那声音有抑扬，有顿挫，有音韵，有节奏，像一首伟大的交响乐。

晌午时分，也许是鸟儿小睡的时候，那歌唱的声音停止了，只有偶尔听到，零零落落的，乌鸦或是喜鹊，传来一两阵“呱呱……呱呱……”的叫声。不过，不管是乌鸦或喜鹊，它在树上只是停留片刻，它们像邮差，马不停蹄的，又飞到别的地方去，为人们报送吉凶的消息。

黄昏，那株大榕树就成了麻雀的世界。在树梢上清一色是麻雀啁啾声。似乎，麻雀缺乏音乐的天才，总是唱着没有韵律、没有节奏的歌声。麻雀的声音慢慢地消失了，这时夜色也慢慢地深沉了。

夜晚，乡村的山野，沉寂得寥无声息，那株大榕树却仍然在奏着夜曲。每当夜阑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或是梦中醒来，经常听到猫头鹰在那株榕树上，“咕……咕咕，咕……咕咕”地叫，那声音是单调的，阴森的，凄凉的，听着使人畏怯!

盛夏的季节，那株大榕树，像把天然的太阳伞。

夏天，在农村，吃过午饭之后，有一段很长的休息时间，这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都搬着长凳子，或是草席，到树荫下，乘凉，午睡，聊天。长一辈的人，光着臂膀，抽着水烟斗，总是那样闲情逸致的心情，不慌不忙地，讲着一遍又一遍，许多稀奇古怪，以及我们不懂的故事。

有时，我在树荫底下，躺在席子上，一觉醒来，凝望树梢，倾斜的太阳，照着绿色的树叶，阳光从树叶间筛落，微风摇动着树梢，树叶上映射着无数闪烁的金箭。我们在那株大榕树底下，也做过无数金色的梦。

我们一群无知的孩子，常常在这时爬到树梢，找鸟窝，捉小鸟，取鸟蛋，被大人看见了，不免挨上一顿骂。

夏天，蝉像个独唱家，因为它有那样美丽的歌喉，而引起我们对它的残害。我们拿把菜刀，在那株大榕树的树根上，砍上几刀，树根里马上流出乳白色的胶水来，那黏黏的胶液，我们把它粘在细长的竹子上，然后绑在竹竿头，于是，我们三五成群地，到处捕蝉去。

到了六七月的时间，不知从哪里飞来无数的鹭鹚鸟，在那株大榕树上营窠，那株大榕树上也就成了它们旅途休息站。因为它们的来临，树上忽然比平常更热闹起来，枝丫上密密麻麻的，结成无数的窝，从此整天地，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叫个不停，是男女混声大合唱。那鹭鹚鸟，长长的嘴，长长的颈，长长的腿，穿着一身白袍衫，使一群孩子对它起了贪心。台风起，也正是我们“收获”的季节，那些小鹭鹚鸟，被台风从树梢吹落，我们捕住它，把它的一只脚拴住，养在天井里，日子久了，它与我们也生了感情，当我们从外面回来，它会朝着我们飞奔过来，极为亲热。

秋收之后，天气逐渐转凉了，那些鹭鹚鸟，又成群结队地不知飞到哪里去了。那株大榕树，热闹了一阵，这时又回到了平时的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