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经有一首歌，在全国各地风靡一时，歌名叫《一个真实的故事》。它以一个女大学生为救助一只丹顶鹤而陷入一片沼泽地里不幸遇难的悲剧事件为背景。歌曲哀婉、忧伤，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不知让多少听众为之潸然泪下。善良的人们既为鹤的得救，又为一个年轻美丽生命的匆匆逝去而百感交集。女孩的死，让人扼腕叹息，但女孩的心灵之美、之善，又让许多活着的人暗自惭愧。如果说，这是一首凄婉动人的人性美的赞歌，它在唱出人性之美的同时，从另一个侧面烘托出鹤的美丽与高贵，那么，日本作家江口涣的散文《鹤群》就是一篇从正面展示“鹤之美”的美文，文章从多方面展示了鹤的美丽与高贵。
　　首先是鹤姿美。
　　作者写鹤，不是对鹤的体形、外貌、形态等外在特征作静态的描写，而是把笔墨集中放在鹤的飞行过程中，努力去展示鹤姿的动态美。天气晴和，春风旭日的白昼，成百成千的鹤，从南方飞来，由远而近，由模糊的、浮游着的“一排黑芝麻粒般的小斑点”，逐渐变得“清晰可辨”，映入眼帘时，是“一字形”横排，宛如“飞机的编队”的鹤群，“一律将长颈伸向前方，双足向后方笔直挺伸，悠然翱翔太空”，壮观绮丽，美不可言。随着排在最右边的那只大鹤“啯———啯———”的几声长鸣，“一字形”的横队，一齐调转方向变成了“一字形”的纵队，一只紧接一只，直腾高空，“上百只鹤恰似飘摇于飓风中的鸿毛，轻盈飞扬；又如海中的巨大漩涡，缓缓升腾”，鹤群又排成了圆形的队，在一点一点冉冉高飞，优美无比，仿佛一场某空军部队经过精心设计和长时间演练的飞行表演，让人叹为观止。这样精心细致地描写鹤群飞行姿态的地方在文章中随处可见。尤其在鹤与鹰的那一场较量中，更是写得十分精彩，值得读者仔细玩味。
　　其次是鹤魂美。
　　鹤群始终保持着优美的队形与优美的奋飞的姿态，除了使人得到一种美的愉悦之外，还让人深刻地领悟到鹤的内在的精神之美、灵魂之美。那优美的姿态是鹤魂美的外化。从这里，我们分明感到，鹤有一种高贵的气节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在鹤与鹰的交战中，作者以细致的描写，十分生动直观地告诉我们，鹤群是一个友爱、团结的集体，极具团队合作精神，它们懂得同情和怜悯、关爱和保护；在遭遇外敌入侵之时它们会齐心协力，同生死，共存亡，对抗一切敢于冒犯的敌人。鹤们没有弱肉强食、落井下石的丑态，反倒有一种扶危济困，关爱同类，保护幼者、小者、弱者的美德，在友伴遭遇困难的时候，鹤们会及时伸出热情的手，尽自己的道义，送去无私的援助，自然界仿佛也有“鹤道”的存在。
　　你看，在那场鹤与鹰的决战中，鹤群的配合是多么默契：“鹤分为几群，每群十几只不等，拧成一团，拼命向苍鹰扑去。”鹤群的精诚合作终于打败了苍鹰的袭击，拯救了遇难的同伴。交战结束之后，其中一只鹤，可能是因为受了伤而掉队了，“此刻鹤群又一齐发出了悲痛的啼鸣”，接着，就有两只健壮的大鹤从队伍中抽身返回，“好像为伙伴加油打气”，在受伤的鹤仍然力不从心地向下坠落之时，“来救的两只大鹤，伸出长长的翅膀，从左右两侧紧紧靠近伤鹤身旁。将伤鹤扶上翅膀后，各自奋力扇动单翅，静静地飞回高空的队列”。这是多么动人心弦的一幕啊！鹤的团结、友爱，富有牺牲精神的性格特征，给读者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鹤性的美与善，或许还为人类所不及呢。人啊，在鹤的面前你是否也会感到惭愧？
　　本文最为感人，最能牵动人情思的地方，我以为就在此处。
　　作者之爱鹤，不在鹤的外形美，而主要在于鹤的性格美、灵魂美，爱鹤的平和、友爱，富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而其实，这也正是《鹤群》的作者追求和平，反抗暴力和战争；关爱生命，珍惜生命；渴望人间充满真情与爱与美的美好愿望的曲折表现。

　　二
　　遗憾的是，原文中能够有力地突现这种情感取向的段落被删去了许多，譬如说，鹤群不管怎样不同，但是有一点始终不变，就是“飞在排头和排尾的一定是强健的大鹤。它们是鹤群中最健壮的，也是最熟悉路途的，它们飞在排头和排尾，负有保护鹤群和带路的任务。队列中有时候夹杂有小鹤。这时，父鹤和母鹤一定飞在子鹤的两旁，小心保护，三只鹤并排前进。”再如，山下先生看着两只大鹤运载伤鹤远去的动人情景之后，发出议论：“如今那两只强健的鹤仍旧用翅膀载运着受伤的伙伴吧？！在那样高的太空中，这是件多么辛苦的事情啊！为了不抛弃伙伴，三只鹤结成一体，只振动单翅，翱翔高空。鹤是一种多么友爱的集体啊！”这些本来可以提升散文品位，丰富其意义价值的句段，在选入课文时都被删去，颇觉可惜。在笔者看来，鹤的这种团队合作精神，以幼者为本位、关爱弱势群体的生存本能，不正和我们现在一再倡导的人性化原则十分一致吗？《鹤群》一文值得读者长思。
　　还需说明的是，《鹤群》的原题《鹤》，选自冯至主编的《世界散文精华》（亚洲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年2月出版，课文中的注释为“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是错误的。作者江口涣，生于1887年，1975年去世，东京大学英文科肄业，是日本著名的文学社会活动家、评论家、小说家，曾经担任过《东京日日新闻》记者、《帝国文学》杂志编辑。从20世纪初期到20世纪中叶，江口涣一直是日本文坛上一位十分活跃的人物，曾经是日本“白桦派”的重要作家。他还参加了日本社会主义同盟，是日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重要理论家。1922年他发表了产生广泛影响的著名论文《论阶级与文学的关系》。他还曾被选为日本无产阶级同盟中央委员长，在日本文学史上与秋田雨雀、青野季吉，并称为无产阶级文学三元老。二战结束以后，江口涣又参与发起成立新日本文学会，与同仁一起创办了《新日本文学》杂志，开展民主主义文学运动。江口涣的作品被翻译成中文的不多，创造社的张资平在20世纪20年代曾译过江口涣的一些作品，如小说《某女人的犯罪》等。二战结束以后，他以农民生活为创作题材，写有《新娘子和一匹马》等小说。总的说来，江口涣是具有鲜明的人道主义思想倾向的作家，他关注下层普通市民的生活，同情弱者，反对法西斯军国主义的残暴与专横。
　　限于资料，《鹤群》一文的具体写作时间不详，但是，即使没有任何背景介绍，细心敏感的读者，也能在文中十分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反战情绪。

　　参考书目：
　　（1）冯至主编《世界散文精华》（亚洲卷），江苏文艺出版社1994年2月出版。
　　（2）叶渭渠著《日本文学思潮史》，经济日报出版社1997年3月第1版。
　　（3）叶渭渠、唐月梅著《20世纪日本文学史》，青岛出版社1998年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