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德运:摄出你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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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德运在自己的作品前讲解崔吉秀/摄 季羡林 侯雁北 艾莉森·F·里查德 李政道 多明戈 魏德运在北京大学 周汝昌 张岱年 金克木

  “出神啦!有神啦!”在按动快门的刹那,摄影师魏德运兴奋地喊了起来。他那时的姿势也许是趴着,也许是跪着……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魏疯子”。

  他总是上红下白的穿着,冬天是红毛衣,夏天是红T恤,一条白得耀眼的裤子,使他不高的身躯从浓重的光影中跳脱出来。他的身后,是季羡林、张岱年、金克木、邓广铭、钟敬文、启功、霍松林、李政道、田家炳、多明戈、艾莉森·F·里查德……的大幅肖像。在光影的勾勒中,这些人物呼之欲出。无论是文化名流、大学校长,还是艺术家、政界高官,在魏德运的镜头里,都焕发出独有的神采。用凝固的影像展现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这些鲜明地打下魏氏烙印的摄影作品被专家赞为“写魂”。

  有人说魏德运端相机的姿势酷似端枪的战士。当过兵的魏德运的确视相机为武器,他说:“我存在的价值,在于用手中的相机去发现被人们自身忽略和遗忘的美,为人们的生活提供一点慰藉精神的力量。”他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眯起左眼,仿佛时刻做好“对准焦距”的准备。

  魏德运小档案

  1957年生于陕西西安

  上世纪70年代末在新疆当兵

  上世纪80年代在陕西师范大学从事外事安全、教务及研究生管理工作

  1996年开始在北京、西安从事摄影创作与高校教学活动

  现为北京师范大学副研究员

  1998年9月在陕西师范大学举办《为“大文化人”写魂》摄影艺术展

  2004年开始在清华、北大、西安交大等高校巡回展出《走近崇高——魏德运肖像摄影艺术展》

  2005年9月在国家教育行政学院举办摄影艺术展

  2006年9月在首都博物馆举办《铁流向前——魏德运眼中的红军老战士》摄影艺术展

  2009年11月,在北京民族文化宫举办《共和国不会忘记》摄影展

  2009年11月,在苏丹喀土穆大学举办“摄影美学”专题讲座

  魏德运说:

  “现场光的拍摄在光线不太充足时就是一种冒险。但我坚定地认为,用闪光灯拍出来的东西不是艺术。我从不用闪光灯,我害怕那机械的一闪,打破了人的内心世界,扰乱了我与拍摄对象的心灵交谈。

  我可能一直迷恋那些稍纵即逝、流动不息的事物,例如人像的表情,天空的流云。

  能够将流动的瞬间记录下来,靠的是一种敏感和敏捷。在分秒变化的流动之中,被摄者的主体信息是庞杂的,不断折射、表达着各式各样的感情。我想,当我在心灵的撞击中抓拍,情绪或事实在转化成照片的那一刻后,早就不再是事实,而是一种观点。”

  ■本报记者 王珺

  刻骨铭心的遗憾让他端起相机

  一只活泼的小猫,一位祥和的老者,《季老与猫》这幅摄影作品于瞬间捕捉到季羡林这位文化老人的精神气象。这张照片是季羡林生前最喜爱的影像,也成为魏德运的代表作。对于拍摄者来说,也许要感谢机遇的垂青。但是,不得不承认,能够捕捉到这个瞬间的,绝对是有准备的头脑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

  对一个人的选择,我们往往会追根究底,因此,所有采访魏德运的人,第一个问题一定是“你为什么拿起相机”。母亲和照片的故事,于他已经烂熟于心,但每讲一次,他对摄影的感情和认知便深刻一分。

  魏德运14岁时母亲去世,家里却找不到一张可以作为母亲遗像的照片,最后只好从一张好几十人的合影里把母亲小小的人像挖下来。这种刻骨铭心的遗憾让当时读初中的魏德运暗暗地为自己定下一个目标:学习摄影,让身边的人都能有自己的照片。

  中学生魏德运喜欢钻研,尤其爱琢磨光学原理,对光圈、速度、曝光等摄影常识都有一定的了解。哥哥帮他从厂里借来一架“华山”牌相机,他自己则用省下的零花钱买胶卷、相纸,还自造了“晒相机”。

  当时西安没有几家照相馆,照一张一寸的小照片也得跑到城西的西安照相馆。所以魏德运不愁找不到“模特”,同学们都愿意找他给自己拍照。借来的相机很快就得还,所以装上一卷135胶卷就赶紧呼朋唤友地照。没有相机的日子就像失去枪的战士,魏德运总是想方设法借来相机满足自己的拍摄愿望。

  除了摄影,魏德运还是一名运动健将。初中二年级,他作为校队的撑竿跳队员,参加省里的比赛。别看他个头不高,但灵活,弹跳力好,又肯吃苦,这使他跳过了2米2的高度(当时省少年队的最好成绩也不过2米4左右)。他分析自己取得成绩的原因,除了顽强,善于观察和分析也是重要因素。哪个高度试跳,哪个高度免跳以保存体力,他对自己体力和竿的高度的判断相当精准,而这种观察力和判断力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着他对相机镜头里的世界的把握。

  1976年,魏德运报名参军,本来体检、政审都合格了,但发榜时却是村党支部书记弟弟的名字。他知道自己被人顶了,感到不公平,就去找接兵的领导,说自己会踢球,会照相。接兵的一位罗连长、一位穆排长,说那你给我们拍个照看看。魏德运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他跑去找人借了架海鸥双镜头相机,带罗连长和穆排长到附近的兴庆公园照相,他拍得很尽兴,两位领导看这小伙子照相一副行家模样,再看洗出来的照片,更加赞不绝口。

  靠摄影的本事入伍参军,这让魏德运对自己的摄影技术增加了自信,同时也让他坚信,遭遇不公平的时候,怨天尤人没有用,要靠真诚和能力去争取。许多年后,当他被誉为“真正的摄影家”而被高校请去作报告、办巡回展览时,他也常常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把这个道理讲给大学生们听。

  在部队,魏德运是个“想当将军的士兵”,在训练和比武中屡获嘉奖。因为跑得快,他得了个“兔子腿”的绰号,因为常到司令部借相机给战友拍照,这个做事认真的一班长“在司令部很有名”。

  许多年后,魏德运因人物肖像摄影被人关注,人们尤其惊讶于他对光影出神入化的运用,并将他的摄影与有光影魔术师之称的荷兰绘画大师伦勃朗的作品相提并论。其实,早在魏德运听说伦勃朗的名字之前,他已经在新疆的军旅生涯中,从汽车卷起的尘土、从飞机的快速俯冲、从广袤原野的漫天飞雪中,用他近乎神赐的艺术感受力,感悟着他用眼、用心捕捉到的生动光影了。

  魏德运的母亲是个心灵手巧且心地善良的女性,她补的衣服针脚细密,没人比得过;她扎的纸花,牡丹、芍药、菊花……朵朵栩栩如生。母亲曾于一个寒冷的雪夜救过一位临产的妇女;街坊四邻谁家有难处,她也总是热心帮衬。“我长得像母亲,肿眼泡、白麻子……性情也像母亲,你看我看上去粗粗啦啦,其实心里很细腻、很静。”母亲的相貌和品格就这样渗透进了他的血液。

  而西安丰厚的地域文化对生于斯、长于斯的魏德运可能就像雨滴落入大海,是一种天然的浸润,老城墙,兵马俑,家门口的石板路……都自觉不自觉地被他领悟,给他滋养。

  1980年魏德运从部队复员,他放着当时让人眼红的公安局不去,到陕西师大校长办公室做了一名负责外事安全的工作人员,这样的选择,目的是“在文化环境中充实自己”。

  “在专家楼,我一有时间就去图书馆,看外文摄影杂志。我看不懂英文,但凭自己的理解去体会那些图片的含义,没想到,让懂英文的老师帮我一翻译,我的理解常常与原文的意思吻合。”魏德运从那时开始,接触到西方的绘画和摄影。“我认为自己最聪明的一点是善于吸收别人的精华。”说起自己,他常常并不谦逊,但他的这种“聪明”从其不断提高的摄影技艺中的确不难看到。

  也是在那个时候,每月工资39块5的魏德运,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架照相机——攒了很长时间花200块钱买的二手海鸥DF-2标头相机。 

没有皱纹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人生

  魏德运的博客上有一篇文章——《没有皱纹的人生,是不值得一过的人生》。他写道,有皱纹的面孔就像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叫人永远也看不厌,越读越有兴趣。男人的一生就应该纵横山水、浪迹江湖,披星戴月、栉风沐雨。

  1996年,年届不惑的魏德运放下安稳的工作,告别家中妻儿,一人、一相机来到北京追寻他心中的摄影艺术,也追寻他所向往的纵横山水的人生。

  在陕西师大工作的日子,他总是愿意与那些博学的老先生接近。24小时在专家楼工作,也使他走近各学科领域的老专家、老教授成为可能。他尊重他们的人格,仰慕他们的才华,同时也为他们不能享有如外国专家那样优越的待遇而不平。在一定程度上,他日后将为老先生“造像”作为主攻方向,与那时积下的“敬老”情结不无关系。

  说到皱纹,不能不提魏德运为散文学家侯雁北拍摄的肖像。画面上,一张布满皱纹的面孔沧桑而坚毅,正如侯本人所说:“我知道我这种神态,多年来只在夜阑更深的时候,只在想起一桩桩往事的时候,只在想哭、想笑、心潮澎湃、思接千载的时候才偶然出现。我的这种神态,只有我才心领神会。”然而就是这深藏于老先生内心深处的情感,却被魏德运捕捉到并入木三分地表现出来。

  所以,看魏德运的作品,人们往往会情不自禁地赞叹:“神了!”

  擅写散文的女医生老城如此评价魏德运调动拍摄对象情绪的本事:“人的情感就像一口装满衣服的箱子,人们往往把经常穿的衣服放在上面,而箱子底压的是祖母留下的旗袍,那上边有无尽的酸甜苦辣无法向人昭示。小魏却能把别人情感的箱子刨个底朝天,漫不经心地将放在上面的快乐搁在一边,却翻出了那份藏在心灵深处的忧郁。”

  自从在电视上见到哲学泰斗张岱年,魏德运就一直想要将自己的镜头对准他。“他的面容很中国、很古典,像老派的文人,又像普通农家一位敦厚的家长。”魏德运从老先生的面容中读出了蕴含的沧桑和智慧。

  1996年9月的一天,魏德运走进了张岱年的家。一进门,他看见张老坐在轮椅里,手捏着书本沉思不语,就像一个耕种的老农坐在田坎上,望着自己即将收获的庄稼。“这种意象刹那间进入我的脑海,我感觉只有在这位哲学老人身上,才有这种超越时空的东西。”魏德运以一个肖像摄影家的专业眼光打量他,发现老人须发皆白,但满头银发向后梳理得一丝不乱,双目有神,几根寿眉高挑于眉梢,眼角额头皱纹舒浅。老人的背有些佝偻了,烈士暮年,夕阳晚照,张岱年先生的确老了。

  当天拍照的情景,在魏德运的记忆中仍然历历在目:“老人扣好颏下的领扣,挺直身子,欣然接受我的拍照。我原本想拍摄一张张老在书堆里,被他的书包围的照片。我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观察他,慢慢地,我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我感觉到这样的哲学老人,书只是他生命辅助的部分,心灵才是他的一切。于是我将镜头毫无保留地对准他的脸庞,让他这张独具特色的脸,向世界阐明他的一切。我从张老的侧面,利用台灯反射过来的一束微光,在自己不敢肯定技术上是不是可能,但感觉认为非如此不可的情形下,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