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我是个有用的人”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2010-11-10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我是替大家领的这个荣誉

  李:您现在获得了很多荣誉,周围的老师都很羡慕您吧。

  王:我觉得我的获奖对这里其他的老师特别不公平,大家其实做得都不错,只不过是我遇到了孩子没处上学,盖了个房子,而别人没遇到罢了。平常大家都很负责,比如马明奇老师,人家都不愿意去那个山头,他去了一呆就是8年,他还买了剃头的东西给孩子剃头,谁家孩子不愿意上学,他也总是生法儿把孩子带到学校。还有赵虎林老师,他带学生上山割荆条编篮子卖,给学生买本和笔。他家里很困难,80年代10万大军出林州,当时他要离开学校去打工也能挣到钱,但他还是留下来了。山里条件艰苦,老师们都很不容易。

  我知道我是山区老师的代表,国家给我荣誉是为了鼓励所有的山区老师。荣誉不是我自己的,我是替大家领的这个荣誉。

  李:您的本子上抄了很多名言警句,您最喜欢哪句?

  王:我最喜欢的是“学习如爬山,爬山必有难,有难必有苦,苦中必有甜”。另一句是“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平常也这样教育学生,一点点儿小事只要是好事咱就去做,一点点儿小事只要是坏事咱就不能做,学知识前咱先学做人。

  李:您觉得自己这辈子幸福吗?

  王:我觉得挺幸福的。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不是幸福吗?第一天登上讲台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我是个残疾人,腿不方便在农村我能干什么?登上讲台,把咱学到的知识教给山区的孩子们,让他们不再当“睁眼瞎”,就感觉自己是个有用的人。教好孩子就是我一生的幸福,最大的快乐。

  李:您出名后生活有什么变化?

  王:我自己没啥变化,该教书教书。学校有些变化,2005年危房改造,学校翻修,原来教室都露着天儿,现在都结实了。给孩子们也带来些好处,我们这大山里,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你们来了,孩子们也好高兴。

  李:您做的很多事都超出了老师必须做的,您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王:我不觉着我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觉得我是个有用的人,身边谁有困难,我能帮上点儿是我的福气,能为别人做点儿事我觉得满足。(安燕对此文亦有贡献)

采访手记

  读懂山区的环境  才能读懂王生英

  ■李凌凌

  在去采访王生英之前,我看了许多媒体对她的报道,总觉得有很多事情难以理解。比如:她真的需要背孩子们过河吗?那家长们干什么?她晚上有必要给生病的孩子上门补课吗?等孩子来了学校再补不行?连绵的雨季她挨家挨户上门授课,有这个必要吗?先放假等雨停了再上不行?她历尽千辛万苦盖起了房子,把孩子们接到自己家里来上课,如果她不管,孩子们难道就真的要失学?她父亲住院时她不能陪护,去世时她还在上课,有必要这样吗?看多了“高大全”式的典型报道,对这样超出平均道德水准的人物总是将信将疑,觉得不是记者夸大了,便是这个人有点不正常。

  但当和王生英老师共同生活了3天之后,上述疑问都得到了答案。这是大山深处的小小村落,两座山夹着一条小河,很多年前,这条河的水流还很大很急,现在已经日渐干涸了。我们在村子里采访3天,竟然碰不到一个年轻人,49岁的村支书说,他是村里最年轻的劳动力。山里太艰苦了,多少有点办法的人都想办法迁了出去,迁不出去的年轻人也都纷纷去了外面打工。家里留下的,只是年幼的孩子和无力的老人。乡村的夜是那样黑,我们想不出来如果夜里谁有了急病,他们将怎样去往医院。

  已经是10月底了,有的孩子还光着脚,穿着一双小得无法提上去的鞋子,脚后跟露在外面。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小手冰凉。几乎所有的家长(多是爷爷奶奶)都无法辅导孩子们的功课。小小的学校里只有16个孩子,分两个年级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学前班的孩子上课时,二年级写作业;二年级上课时,学前班的孩子就在一边玩。还有的孩子不到4岁,大小便还不能完全自理,也被送到了学前班,因为村里没有幼儿园,家长要下地干活,孩子交给王老师他们放心。

  理解了这样的环境,我们也便理解了,在过去几十年中,作为村子里文化最高的人,责任感驱使王生英作出选择。正像她自己说的,“生在这个特殊的环境,就必须有这种特殊的付出”,山里的夜太长太黑,山里的孩子太穷太苦,王生英想用自己的知识照亮孩子们的路,用爱温暖孩子们的心。

  她身材清瘦,目光纯净,轻言细语,笑容温暖。她意志坚定,勇气十足,一诺千金,不离不弃。她手中的火把,来自她的父亲、母亲和曾经善待过她的所有老师。她这么多年的坚持,离不开她丈夫王合生,那个笑容憨厚、话语不多的男人的一路扶持。她是平凡的,一辈子是个大山深处默默奉献的老师;她又是幸福的,因为她在孩子们身上,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感觉到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白描

  乡村教师的一天

  天色漆黑,林州市横水镇卸甲平村小学的一间小屋里,已经亮起了暗黄的灯光。早晨5点30分,王生英起床了。

  她今年54岁,教了37年书,却住了17年的校。

  深秋时节,山里的早晨凉意袭人,厨房里的王生英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便捅开了炉子,淘米下锅,洗菜切菜。

  说是厨房,其实是从前的废弃教室,千疮百孔的木门上,还贴着一张旧课程表,破旧的课桌椅上面散放着几个碗盘。

  6点20分,早饭熟了。利落地洗漱完毕,她回到小屋开始备课。这里既是她的寝室,也是办公室,

  天光渐亮,孩子们也陆续进了校门,背着小书包叮叮咣咣地跑进教室。

  学前班的小孩子还在嬉闹,二年级的大孩子已经掏出了课本,背起了《三字经》。

  李林生老师也来了。卸甲平小学,只有王生英和他两位老师。

  他负责第一节数学课。《九九乘法表》,二年级的孩子学到了6×6,大声背完后,李林生布置了作业。旋即,给小班的孩子讲起了1+1。这是特殊的复式教学法。没有上下课铃声,全靠老师看表掌握时间。

  第二节品德课的主题是《祖国妈妈的生日》。课前,有村民赶着咩咩叫的羊羔从教室窗外的山路经过。

  “大家先说说,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王生英微笑着问,孩子们争先恐后举手,角落里的小正阳却默不作声,她清了清嗓子,问:“正阳,你呢?”

  正阳不说话。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告诉她,正阳上课前跟小朋友生气了。

  王生英笑了,走到桌前摸摸他的头,说:“你是男子汉,咋能生气呢?上课时也一定要忘掉这个情绪,才能听好课。”

  “嗯。”正阳挺了挺后背。

  安抚了小正阳,她才继续讲课。

  而小孩子总是淘气的,美术课前,学前班又发生了争吵。倒数第二排的王美洁一直抽抽嗒嗒地哭,“王美洁,你咋哭了?”

  最后排的小男生秦佳伟抢先说:“王美洁说这个本子是她的,我不给,她就打我!”

  “那本子到底是不是你的呢?”

  “不是我的,是从外面捡的,我先拿着。”

  “对啊,不是你的,就要交给老师问,你自己也可以问。要是王美洁的就还给她,但不能欺负同学,懂不懂?”秦佳伟点点头。

  “本子风波”就此平息。而这样的事,每天不知发生多少起。

  11点半放学,王生英站在校门口,照顾所有孩子背上书包,看着他们被各自的家长领走。她转身去厨房做饭。

  午饭还没端上桌,家离学校最远的张晓欢(化名)就来上学了。

  这是个特殊的孩子,今年才4岁。妈妈有精神疾患,无法照顾她,而爸爸和姐姐要帮人犁地干活,也顾不上她。

  她几乎不开口说话。孩子们玩,她就咬着手指在旁边呆呆地看。因为脸上时常挂着泪痕和鼻涕,孩子们说她不洗脸,都不跟她玩。王生英对她很在意,经常帮她梳辫子、洗脸,鼓励她跟同学们一起游戏。

  “阿、姨、是、客、人”,王老师一遍遍地教晓欢说。而晓欢只会发单音节词,一直说不全这5个字,她只是用黑亮的大眼睛望着王生英。

  王生英拿出小红碗,给晓欢盛了一碗饭,端到她面前。“他们都愿意在我这儿吃饭,说老师的饭好吃,问他们为啥好吃,又都说不出来。”提起这些,王生英就笑得很开心。

  洗好碗筷,王生英回到了小屋。

  坐在书桌前,她开始誊抄自己的一篇文章,那是从前写过的,一位楷模的事迹。

  王生英说,这个山里有太多老师做得比她要好。每每听到别人的事迹,她心里很有感触,于是就写下来,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一位,只是其中之一。

  稿纸上的蓝色钢笔字遒劲飘逸。靠墙的床上,盖着毯子睡着的晓欢呼吸均匀。

  下午3节课,时间似乎一晃而过。而对于王生英和李林生来说,却要讲很多很多。

  山里的18点,已是太阳西沉,晚风迎面。放学后,王生英送孩子们过桥。桥窄,一辆大卡车开过来,她忙双手揽着孩子避让到桥边洼地。瞬间,他们的身影淹没在尘埃里。

  夜风愈加清冽,王生英不住咳嗽,返回学校,她已经咳得喘不过气,本就没好的感冒变成了低烧,她不得不去输液。

  夜幕里,她向坡下的小诊所走去,身后,是黢黑的太行山。

  (郑州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07级本科生 孙杨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