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故乡柳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故乡柳

 ■茹孝宏

  我的故乡在青海乐都盆地东部的湟水北岸。先前,故乡有很多柳树,房前屋后、垅上地头、沟沟汊汊、塄塄坎坎,随时随地都可目睹。故乡的柳,着实构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记得蹒跚学步时,我扶着我家大门前的一棵柳树转圈,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扶着故乡的柳学会走路的。上小学后,每当春风吹来,鹅黄欲滴的柳芽含苞欲放,这时我和小伙伴们便迫不及待地做柳笛吹。做柳笛不难,只要折一节嫩柳枝,轻轻拧转,拔去枝芯,在树皮上扎几个小孔,一支柳笛便做成了。这种柳笛既能像箫那样竖吹,又能像竹笛那样横吹,音色尖细、淳朴、粗犷,带有浓厚的山野气息。那时候,不光我们这些娃娃们整天拿着柳笛吹个没完,就是许多大人们也经常吹这玩艺儿,而且他们比我们会吹,能吹出一首首完整的乐曲。我们吹出的音符虽然不成曲调,但也感到其趣多多,其乐融融。

  初夏,故乡的柳已极尽袅娜而动人的风姿。柳叶缀满枝条,婆婆娑娑。村巷中心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古柳,以其硕大的树冠撑出一大片荫凉,常把人们召集到的膝下,这棵古柳成为夏日里最为热闹的风景。

  我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这里玩各种游戏,还把垂下的枝条绾起来,坐在上面荡秋千。虽然枝条柔韧,但选择能绾成秋千的柳枝并非易事,所以大家就你争我抢,谁要是坐上去,就不肯下来。后来大家决定轮流荡,每人只准荡20下,谁要是多荡一下,大家就嘻嘻哈哈一哄而上把他拽下来。

  外乡人经过这条村巷时,往往要在这棵古柳下歇脚。村里人不论年老年轻,只要有空闲,就要聚集在这棵古柳下。因此,村外的许多新闻就自这里传进村里,村里的一些新鲜事也是从这里传扬到村外的。就在这棵古柳下,我从村里遗老的侃侃而谈中了解了故乡的历史掌故、社火的来源和唱戏把式的师承,知道了张家的祖籍、马家的先人以及马家和王家的关系。从村里少有的文化人的滔滔演说中熟悉了武松打虎、猪八戒在高老庄招亲的情节。有时候,父亲拿来二胡,马家阿爸拎来三弦,崔家四哥取来唢呐一起演奏。他们配合默契,急管繁弦,再加上王家大大和张家三爸用铃铛儿般的嗓音把一串串有悲有喜的小调词儿配唱出来,就使得一些多愁善感的女人们一阵儿泪水涟涟,一阵儿笑容盈盈……后来我想,我喜欢地方人文风情、喜欢文学、音乐的念头恐怕就是在少儿时代的这棵古柳下产生的。

  初秋的乐都盆地像炭火炙烤一样,酷热难耐。这个时节农人们都在忙着秋收打碾和复种。我们这些放暑假的娃娃们都要为生产队里放牧牲口。这样,既能帮助队里干农活,又能为自家挣一些工分。生产队长给我们每人分了一头牲口,并要我们牵好笼头、缰绳,随时变换地方,以便让牲口吃上鲜嫩的青草,倘或牲口吃不饱,或是糟蹋了庄稼,就要扣三天的工分。为了避开队长尖利而苛刻的眼睛,我们就将牲口牵到距打麦场较远的地方,拴在够不着庄稼的水沟弯弯里和塄坎上,然后就一个个猴子般爬上柳树,一边享受凉快,一边拣摘柳叶舔食其上面的一层白白的、甜甜的类似蜂蜜一样的东西,这种东西在当地称为蜜蜜。后来才知道,这所谓的蜜蜜竟是蚜虫的粪便。谁要是发现哪片柳叶上有一层厚厚的蜜蜜,就先摘下那片柳叶给同伴们夸耀一番,然后再把它舔食干净。在那肚肚里缺少油水且每天只能吃半饱的年月里,吃柳叶上的蜜蜜,不啻打牙祭,简直在享受一种高档次的食品。有时自己所在的柳树上蜜蜜不多了,就径直顺着横伸出去的枝丫爬到另一棵柳树上,拣摘蜜蜜多的柳叶舔食,直吃到肚子难受了,才溜下树给牲口换地方。有时队长会神出鬼没地监视我们。我们就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牵着牲口在青草鲜嫩稠密的地方放牧,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但这样一来,就随时要被晒在太阳里,难耐酷热。于是就一边放牧,一边折下柳枝编成环形凉帽戴在头上,同时脱去上衣,在脖子里套上柳环,柳环周围挂上长长的柳枝,就算是穿上了柳衣。这样,头戴柳帽,身着柳衣,起到了遮阳挡晒的作用,而且柳叶挨在身体上,有些许凉爽,使我们倍感舒服和惬意。

  当秋风染黄的柳叶落满大地时,我们这些半大小子娃娃们就常背着背斗、拿着笤帚去扫柳叶。柳叶和麦衣掺和在一起,是煨炕的好东西。冬天,我们还去田野里、山坡上拾柴禾。那时满山遍野都可见到拾柴禾的人,要拾满一背斗包括柳条在内的柴禾是要颇费些工夫的。有时会趁着队长看不见,我们从树上折下柳条装在背斗里,上面盖上些蒿疙瘩之类的东西,然后大大方方、从从容容地背回家。柳叶煨烫的炕,柳条烧旺的火盆,温暖着我们一个个寒冷的白天和夜晚。

  然而,就在我高中毕业那一年,村巷中心的那棵古柳却遭到了厄运。因这条村巷是通往村子北面一个山区乡镇的必经之路,往这个乡修筑公路时砍掉了那棵古柳,而且连树根也被挖掉了。不仅如此,几年前,故乡所有的柳树都卖给了外省的一家木器厂,这一卖,故乡的柳就被砍光了。

  现在,每当回到故乡,我就有一种失落感,因为我再也见不到柳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