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太短,普鲁斯特太长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2016-03-14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荷兰画家弗美尔的油画《德尔夫特小景》,被普鲁斯特视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最美的画作”。普鲁斯特将自己在荷兰看画展的体验放在了小说角色贝戈特身上。

    《〈追寻逝去的时光〉读本》是普鲁斯特名著的选读本。它的另一个更为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是《追忆似水年华》,虽然意思相近,意味却不同——读本的译名显得更为平易轻盈。

    作品的译名常会染有作品本身的底色。《〈追寻逝去的时光〉读本》给我的感觉一如它的译名。译者周克希先生在《后记》里直言:“读本的主要对象,是有意阅读这部小说而又苦于抽不出足够时间,或者面对二百多万字的大部头翻译作品,心里多少有些犹豫的读者。”这样的开诚布公,击中了许多人面对这部名著时的畏难——尽管早就是文学史上公认的里程碑,但单就中译本而言,体量就有七卷本之多。

    通常让名著“瘦身”的方式是“缩写”,但缩写常常让人觉得反感——大刀阔斧地将所谓的作品主要内容重新捏一下,就像将原先枝叶繁茂的大树主干修剪干净,瘦骨嶙峋之外更了无生趣。所以刚开始接触读本时,会有同样的担心,但显然编译者已经意识到了这点,于是,在体例上“采用‘大跨度’的节选方式,即先在整部小说的每一卷中,分别选取我们认为特别精彩的大段,每个大段的文字一字不易,完全保留原书中的面貌,然后用尽可能简洁的文字连缀这些段落,并作一些必要的交代”。

    这样的安排是“有意味的形式”,因为普鲁斯特这部小说比起其他许多文学作品,更经不起提炼和概括——这部以意识流技法著称的作品,没有中心人物,没有主体事件的起伏和波澜——因为人物和事件太多,太纷杂。一环扣一环,事件生发事件,许多篇章都可以派生出独立的小说。而穿过层层迷雾,能让人抓得住的主体,是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的“我”——一个情感丰富、敏感病态的富家子弟。在细腻的心理描写中,“我”的情感波折、生活历程、繁华却庸俗的周遭世界如画卷般徐徐展开,一切都随“我”的所思所感绵延,现实通过“我”的回忆而存在。

    美国评论家托马斯·福斯特特地挑出原著中对于“‘我’吃‘玛德莱娜小蛋糕’”的描写进行了解读:“正是蘸着茶吃的‘小玛德莱娜蛋糕’引出了七大卷回忆。这个动作完全是内在的:感觉淹没了他,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传的情绪,然后是关于这情绪的缘起和意义的询问。他的整个生活随着那一小口湿软的蛋糕滚滚而来。”

    这个吃蛋糕的细节很具代表性。且这些细节如果脱离了情境,就会让人难以理解,并且阻碍了小说的发展。所以,“我”内心的挣扎与感触,已经不是依附于情节之上的描写手段,而是叙说的主角。尽管刚开始接触这种写法的读者,常会被那些漫无边际的、冗长的描摹淹没,但用周克希的话来说:“普鲁斯特的文体,自有一种独特的美。那些看似‘臃肿冗长’的长句,在他笔下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异常精彩的。因为他确实有那么些纷至沓来、极为丰赡的思想要表达,确实有那么些错综复杂、相当微妙的关系和因由要交代,而这一切,他又是写得那么从容,那么美妙……”确实,一旦潜心沉入到普鲁斯特的世界,我们就会被吸附进去,被普鲁斯特笔下丛生的枝蔓裹挟,从而追随“我”的眼睛、“我”的心脉,沉入一段又一段往事,感受 “我”身处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法国巴黎上流社会的世情百态——而感知这些的唯一方式是看似冗长繁复和无休止的细节描摹。这绝非可有可无的点缀,于是,让人想起莫言对于长篇小说之所以只能是长篇的比喻:“万里长城,你为什么这样长?是背后壮阔的江山社稷要它这样长。”

    正是因为对这些了然于心,在需要删减原著的前提下,编译者才会选用这样节选的方式来最大程度地呈现原著风貌。当然,这并不可能对原貌完全无损,却是两难之下的万全。尝鼎一脔,毕竟,我们由这个读本,真正嗅到了普鲁斯特笔下的世界气息。值得一提的是,这个读本还配有一本名为《普鲁斯特纸上展览》的小册页,讲述普鲁斯特的生平以及与这部著作有关的画作、音乐、电影,乃至小说中出现过的真实建筑的图片。这是一种“通感式”的导读,或者我更愿意将之视为读完读本后的补充。当你面对莫奈的《睡莲》,再读一遍作者对于维沃纳河一处开满睡莲小池塘的描写时,才能领略到作者是如何注重自己情绪上的点滴起伏和内心深处的悸动。

    《〈追寻逝去的时光〉读本》[法]马塞尔·普鲁斯特 著 周克希 译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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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书名

    从1982年开始,译林出版社相继出版了由15名译者共同翻译完成的七卷本《追忆似水年华》,周克希也承担了其中的部分翻译。随后,周克希萌生了独立翻译这部巨著的想法,新的译本变换了书名,由《追忆似水年华》,改为与原书名更为贴切的《追寻逝去的时光》。

    对此,周克希说,“追忆似水年华”是一个中文诗句的组合体,来自李商隐的“此情可待成追忆”,汤显祖“似水流年,如花美眷”。李商隐美,汤显祖美,把两个人的诗句截断再组合,是不是还美呢?周克希认为,这不仅没有传达出原著的平实,又近乎油滑与卖弄。

    这部著作的英文第一版也有类似的情况,书名用的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一句"Remembrance of Things Past",当时,普鲁斯特说“这下书名全给毁了”。

    关于篇幅

    周克希说,按说好的文学作品是不宜作任何删节的,但有个现实的情况摆在眼前,使我不想坚守这个信条。这个令人多少有些气短的现实是,普鲁斯特这部翻译出来有两百多万字的巨著,肯下决心而又能有时间去完完整整地读它的读者,真是少之又少,很多作家都没有完整地看过。看到法国作家法郎士下面这段话以后,我更感到做个节选本是有理也有益的。1919年普鲁斯特的《在少女花影下》(《追寻逝去的时光》第二卷)参评龚古尔奖,当时已经75岁的法郎士表示不想读这本书,他叹息道:“生命太短暂而普鲁斯特太长……”阿纳托尔·法郎士可是普鲁斯特年轻时极为推崇的大作家,《追寻逝去的时光》中作家贝戈特这个人物,正是以他为原型创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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