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骞:杏林之侠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2018-01-1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无论是刚刚念完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新生,还是柳叶刀握了许多年的成熟医生,似乎内心都要面临这样的诘问,何为良医?

    如果非得要把良医漫长的职业生涯压缩到一个动作,或许是这样的——

    北京协和医院校史室里保存着一个被截短的听诊器,那是年事已高的张孝骞为了听诊的准确性而自制的听诊器。他要临近病床,弓着腰贴近患者。

    医学界的“南湘雅,北协和”,都与他有不解之缘。国难之际,他历经颠沛,组织湘雅南迁贵阳,保存医学之火种。新中国成立后,他重返协和,主持在协和医院建立消化学系,促成了内科学分支学科的专业化,无愧为奠基人。

    说实话,在了解张孝骞之前,我对医生最直观的印象来自日本电视剧《白色巨塔》,电视剧将医院的权力结构形容为“白色巨塔”。每天外科主任巡房如同皇帝出巡,前呼后拥,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小心地按着资历的深浅,保持着与主任之间的距离。外科主任则像审阅奏折一样听取主治医生的汇报。

    在协和,我们看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象。查房时,张孝骞会忽然在这些毕恭毕敬的目光下消失掉,不是去拧紧一个漏着水的龙头,就是去关掉一盏彻夜未熄的灯。这些小插曲,常常使跟随在他身后的这支庄重的队伍不知所措。

    常与张孝骞接触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他生就一副暴躁、执拗的性格。

    这位协和医院任期最长的内科主任在工作上极其严厉,一张病历上漏填了患者的姓名,他动怒了,紫涨着脸,几乎是在吼:“病人把身家性命交给了我们,懂吗!”

    不过在病人面前,他总是揣着小本,像个恭敬的学生,记下他细致的观察和病人病情的变化,进而分析、校正,一直追踪到出院之后。年复一年,一个个小本积攒成几大箱,浩瀚的知识海洋便由这点滴汇成。

    纵观他的这一生,这位公认的泰斗,没有留下多少宏篇大著,留给后人的只有56个小本。他蛮可以组织遍布全国的弟子编写一部内科学大书。但面对科学殿堂,他带着对待病人时“如临深渊”的虔诚谦卑,就如同他给这一箱本子起的名字——《医学拾零》。

    我打开一本翻看,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术语,我能看懂的内容有限。但是我相信,每一行字,可能就是多年心血的凝萃;每一行字,可能就能拯救一个生命。看似轻巧的小本子,却满载着生死的重量。

    医学求索的微光逐渐跳动衰暗,87岁时,张孝骞左眼因严重的白内障几近失明,为了之后还能看病人和临床文献,他执意让眼科大夫直接把晶状体摘除,后配置了一副高度远视镜。因为“失去了这个小本,意味着切断了他通向病房的道路,意味着他同病人的分离,意味着他医学生涯的终止”。

    2017年年底,在北京协和医院举行的纪念张孝骞诞辰120周年活动上,来了一位病龄36年的病人唐剑。当时,张孝骞诊断他为罕见病克罗恩病,这种病不断发作,纠缠发病者一生。在随后的36年,他九死一生。

    大屏幕上,滚动着协和医院参与救治唐剑的医生名单。整整两分钟里,几百名医生,一个个名字,像一场36年的接力,时间的累积充满了温暖。

    唐剑确诊的六年后,张孝骞去世了。侠医转身,天地惧色。所幸,他用手拢住的火种,得以延续、燃烧。

    回到最初的问题,何为妙手仁心、杏林之侠?

    1919年出版的《新湖南》月刊第一卷第一期中一篇名为《公共卫生设施之程序》的文章或许可以代为解答:

    医者,外治肌骨,内驯五脏,袪疾患,消病痛,以精专之术救死扶伤,此为妙手仁心。

    医者,上循天道,下探良方,扬善义,慰人情,以公共立场济世安民,此为杏林之侠。

    世有良医,天下之福,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这篇文章的作者张孝骞,那年22岁。(刘博智)